請參閱我的善知識John Tan的文章:
Please read this article by my mentor first (English):
以下是我撰寫的一些關于個人體悟與經歷的中文文章。
附注:雖然文章探討了超越“源頭”的見解,但在實際的修行旅程中,首要之舉應是通過自我探尋來證悟“源頭”(亦稱本我),正如第一篇文章中所強調的那樣,這是一切修行的基石。
2010年6月29日
在2010年2月9日,我經歷了一個修行上的體悟:我體悟了什么是自性、本來面目、真我。當時我正在打坐,腦海里有一個疑問——“我未生以前的本來面目是什么?”我非常想找出答案,但也清楚地知道,這并不是憑借意念或思考就能明白的。就在那一刻,突然一切意念都消失了,自性顯現,心中了然明白;所悟到的極其清晰,一切疑惑也隨之蕩然無存。自從傳法后,我在幾年前便開始對自性有所體會,但那次之后,我對它再無疑惑。
因為這是一個超越語言文字的真理,能用言語表達的部分非常有限(就如“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再加上和朋友之間多半都用英語交流,但今天我還是會盡量用我淺薄的中文來表達我的體悟。
我剛才提到的“自性”,到底指的是什么?什么是“未生以前的本來面目”?
如果你能夠將一切意念、我執和妄想都舍棄,甚至把身心都完全放下,此刻你真的會徹底消失、不復存在嗎?你的身體會變成一具尸體嗎?不會。就在這時,空然無一物,剩下的便是不生不滅的自性、本來面目,也就是你自身的“存在”。它無形無相,卻自無始劫以來就始終存在,不增不減,超越時空,如如不動,是本體/靈性/靈知。它的本質便是“覺”——了了分明、靈敏覺知,能照見萬物,如同鏡子可映照萬物。一切所見所聞都因這“覺性”而自然顯現。有了這個“存在”的本身,有了“覺性”作為依靠,身體才具備活力——這就是覺性的妙用。正如《達摩大師血脈論》所說:“佛是西國語,此土云覺性。覺者靈覺,應機接物,揚眉瞬目,運手動足,皆是自己靈覺之性。”如果覺照力強,便會在一舉一動中都照得清清楚楚——甚至平時吃飯、走路,也會讓人感覺“妙不可言”,因為那都是覺性的妙用。與之相對,一般人在日常生活中,不管做什么事,總是一邊做事一邊胡思亂想,很難真正理解和體會到這種“妙”。
我們的“聞性”不變,一切意念與感受都在覺性之中起落,但覺性常照不受影響。通常,我們都會把自己的身心認定為“我”,若是走路或行動時,就好像“我”這個身心在周圍環境里移動。但如果在走路或跑步時能持續覺照,你會發現周圍的景色實際上是在你的“本性”當中來來去去,而你——無形無相、包含萬物、有如虛空一般的自性——并未移動。
如果你真正見證了“未生以前的本來面目”這一真理,就會完全沒有疑惑,你甚至想否認都做不到。你會明白,在你的人生中,自性/覺性/存在本身是唯一不可否認的真理。一切也是自性的顯相;若沒有自性,你就不可能在這里閱讀這篇文章。這一切都無需思考便可確信,它并不是透過思考才能得出的結論或理解的東西。比如,你看到一個人舉止斯文,又戴著很深的眼鏡,便用思考得出“他是個有學問的人”的結論,可你卻無法百分之百確定這就是真相。而見性則完全不同:它并不依靠思考,只是在前念已過、后念不生、當下無思無念時,就能肯定這就是我們實實在在的真如本性,從而不再疑惑。
在見性后的一兩個月里,我有了更深的體會:進一步了解到自性就像“大空氣”,既不屬于“我”,也不屬于“你”,一切有情無情萬物都從這宇宙本體/大虛空而生。這也讓我明白了“天地同根,萬物同體”的涵義。虛空中充滿覺性,能顯現一切;同時,我也更清楚地看破了“我相”和“人相”的虛幻。原來一切都是宇宙本體的現象,連走路、咳嗽、說話,也都不是“我”或“你”在做,而是宇宙本體的自然運作。“我”是完全虛假的,如果不舍棄對“我”和“我所”的執著,就會生起各種煩惱——那正是一切煩惱的根源。修行就像“小空氣”融入“大空氣/大宇宙”,將“小我”舍棄,在這宇宙本體之中,自然運作,自在無礙。
不過,這并不是說修行時要完全不生心——否則,日常生活和做事都無法進行。我們的念頭就像云朵,而自性是開放無量、無邊,如天空一般。如果能保持覺照去做事,心念也會隨緣而生、隨緣而滅;覺照靈敏,看到念頭的起落來去就像云朵飄過天空,而天空仍然是一樣地寧靜、祥和,依舊清凈無染(“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天空并不拒絕云朵,云朵也不會障礙天空,一切隨緣而了,不留痕跡。最重要的是保持覺照,不執著于念頭。如果執著于“我”和“我所”的妄想,就不得解脫;而若執著于意識的分別與染著也不得解脫。所謂“覺”,就是覺照一切而無分別與染著。所以,“覺”和“心”要分得清清楚楚。若想解脫,就需要“覺”。即使有念頭,但其中也有“覺”,那就不是凡夫的“意識心”,而是“覺心”。
我認為這些體悟本身并沒什么了不起的,因為每個認真修行到一定階段的人都會有他自己的體悟,而且這些體悟也并不代表就完全解脫了。“從悟起修”非常重要,我覺得我的修行之路才剛開始。其實究竟來說,也并不需要修什么,因為自性本具足、本來如是,只需“持”(保持覺照)。如果把一切都舍棄,那么剩下的就是我們本來具足、清凈無染的本覺。
2011年1月14日
在我寫上一篇文章的四個月后,我又有了新的體會。
我悟到:原來“見相”就是“見性”,并無所謂“性相”之別。我曾經在師父的文章里讀到“青青翠竹盡是法身,郁郁黃花無非般若”,這次我深切體悟到了這句話的涵義。
從這里,我明白自己在2010年2月所悟到的其實只是“性體”。當時雖然也說“一切是佛性的妙用”,但在“體”和“用”之間仍然起了分別,還不知什么是“體用一如”。在那種層次里,對覺性本體的認識還是“空無所有、無形無相的能覺”,所以總想守住那個“空”,在偏向于“空”之中生起了“空”的法執。還不理解一切法本來平等,都是佛性的妙用。直到2010年10月中旬,我依照一部佛經——《Bahiya Sutta》(《婆酰迦經》)——的指示來觀照,這才有了新的突破。
經里記載:婆酰迦因為受到人們的恭敬與供養,心中生起了“我是不是已經成道”的念頭。一位前世曾與他共修的天神知道巴希亞心中存有疑慮,便現身告訴他:他不僅沒有成道,也根本還沒進入成道之道。婆酰迦問:“那么現在誰已成道?”天人回答:“在舍衛城有一位開悟的圣者正在傳授成道之法,他就是佛陀。”于是婆酰迦前往舍衛城見到佛陀時,恰逢佛陀在化緣,他請求佛陀為他開示,但佛陀拒絕了,表示此時不宜。婆酰迦再三請求,表示誰也無法預料他和佛陀生命中的危險。后來佛陀答應為他開示,說道:
“婆酰迦,在看東西時,只有看東西;在聽聲音時,只有聽聲音;在聞、嘗、觸任何東西時,就只有聞、嘗、觸;在思想時,就只有思想。正因為在看時只有看,在聽時只有聽,在聞、嘗、觸時就只是聞、嘗、觸,在思想時就只是思想,所以于一切境界并沒有一個‘你’。既沒有‘你’,就沒有一個‘你’在那里;既沒有‘你’在那里,也就沒有一個‘你’在這里、那里或中間。此即苦的止息。”
婆酰迦聽了短短一句話,當場解脫。然而,當天他就被牛撞死了。佛陀的弟子問:“婆酰迦往生到哪一道?”佛陀回答:“婆酰迦有智慧,他依據佛法修持,卻不以有關佛法的問題來打擾我,婆酰迦已經徹底解脫了。”
我當時依照佛陀在《婆酰迦經》給婆酰迦的開示去觀照一切(那時我是在動中修),突然體悟到——當看見山河大地時,并沒有一個能覺與所覺的對立,這種“能所”的分別根本不存在:能覺就是所覺!覺性并不是一個“無形無相的能覺”,覺性就是“所見所聞”。在聽聲音時只有聲音,并沒有聽者;在觀看景色時只有景色,并沒有觀者;在思想時只有思想,并沒有思想者。正因為沒有能所,也就沒有距離。沒有一個“立場”(所謂“我”對“外景”的分別)來生起分別或衡量遠近。宇宙就是自性,沒有任何“你”在這里或那里,也就沒有任何時空限制。當看到山河大地時,就沒有一種“我在身體里看著外面的景色”的感覺——因為身體也只是一個虛幻的假相。此刻身心脫落、能所雙亡,完全沒有內外之分;山河大地就是法身,整個宇宙就是一片大光明,無內外、無中邊、無方所。“見相就是見性”,但卻沒有一個“能見者”和“所見之境”。雖身心脫落、能所雙亡,一切平凡的生活和處世依然照舊,只是已沒有一個“行者”在做,也沒有一個“覺者”在看,一切都清清楚楚、了了分明,來去隨緣自顯。所有所見所聞都“不即不離”,當下就是佛性的妙用,念頭也一樣,如同海上的波浪或多或少,總歸其本質還是水。并不需要“去掉波浪”去找水(這里“水”比喻一切法的法性和質地——空性、覺性)。所以修行并不在于究竟是“有念”還是“無念”,而在于對念頭有沒有迷惑。只要不迷惑,便不會在“動”與“靜”之間產生差別。
很多人以為“無我”是一種修行的成就,比如通過修行而讓自己不再執著“我相”,當然這很重要,也是修行中的一大成就。但佛陀在這部經文中所講的“無我”,并不是一種修行后才有的成就,而是一個“法印”——對一切法而言,本來就無我!本來就無能覺者/所覺的對立,本來就無見者/聽者/行者!一直以來,在聽聲音時都只有聲音,沒有所謂的“我”或“聞者”。這本來就是如此,并不需要去“消滅”一個“我”,因為從頭到尾就沒有一個“我”可以消滅。這是需要實際體悟的,并不是通過修行或境界才能獲得。如果沒有真正親證般若智,無論如何修行,也很難進入這樣的自然狀態。所以“無我”不是一種成就,而是法本無我、本來如此。
還有許多人以為要“去掉生滅相/念頭”才能達到“不生不滅”的自性。這正是我曾經也有的理解,但現在明白了:如果這些生滅法不起分別對立,當下即是不生不滅,不來不去,動靜不二。也就不會再有上一篇文章里所說的“生滅法在不動的自性中來去”的分別——因為對當下這一念、一種聲音來說,若不起分別、對立、執著,當下就是實相,超越過去、現在與未來。一切雖然不斷演變,但在演變當中的當下卻并無“動相”,沒有來去之相,只有實相,非動非靜。因此《楞嚴經》才說:
“阿難!汝猶未明一切浮塵諸幻化相,當處出生、隨處滅盡。幻妄稱相,其性真為妙覺明體。如是乃至五陰六入,從十二處至十八界,因緣和合,虛妄有生;因緣別離,虛妄名滅;殊不能知生滅去來本如來藏,常住妙明,不動周圓,妙真如性。性真常中,求于去來、迷悟、死生,了無所得。”
(更新:Soh指出,John
Tan此前寫道:“大乘佛教中的‘常’意味著不存在生滅的因,而非所謂的‘不變與真實’。”, ““常”并非指有個東西保持不變,而是指沒有生之因。”)
而《大乘起信論》亦云:
“法我見者,依二乘鈍根故,如來但為說人無我。以說不究竟,見有五陰生滅之法,怖畏生死,妄取涅槃。云何對治?以五陰法自性不生,則無有滅,本來涅槃故。”
因此,如果想要“去除生滅法”來達到“不生不滅”,依然是在能所的對立與法執當中。并不知道一切法都是緣起性空的幻相,并非實有,而是妙覺明體的妙用,并沒有生滅與來去之相。同時也要知道,離開現象就無所謂“佛性”可言——體用不可分。空由有顯,有因空立。實相與幻相并非截然二物;同樣看到某個東西,迷時著相,悟時一切是實相。一切如夢幻泡影,但同時也是自性光明之顯現,這兩者并不矛盾。
所以,所謂的“離相”和“無念”,并不是要消滅一切外在之相和念頭,而是要離開能所的妄境,看破一切相的實有與執著,不生對立與分別,也不拒絕任何現象。當下所面對的一切便是實相。因此《六祖壇經》說:
“惠能即會祖意,三鼓入室。祖以袈裟遮圍,不令人見,為說金剛經。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惠能言下大悟,一切萬法,不離自性。”
若想“離開所見所聞”去找一個“佛性”,那完全是多余的。如果要悟到體用一如,就要“見色明心,聞聲悟道”,既不偏空,也不執有。
最后,以一首偈語來總結:
深入觀行,婆酰迦經;
了悟經旨,直指無心。
無執能所,忘卻身心;
方知見性,只需明相。
明相見性,見色明心;
真心空性,隨緣顯相。
迷時幻相,悟時真心;
山河大地,原是法身。
色聲香味,盡是妙心。
2011年6月5日(最后更新:2011年10月16日)
注:此為較短版本,較長版本請見:
http://awakeningtoreality.blogspot.com/p/updated-poems.html
與佛同在
新加坡 X
(X居士之子,21歲)
通序
這是我寫的一篇關于我對空性的體悟,文中最想闡述的便是“無我”與“空”的不可分性。常聽到很多對于“空”的討論,但若一個修行人僅僅從“悟覺體”就自以為了解空性,那便無法正確把握什么是真正的“性空”,因為那修行人依舊“歸守”于一個真實體,不見五蘊萬法內外皆無實有,不懂得“諸法性空”乃是“無我”的智慧延伸到一切法之上。所以若不先悟“無我”,便無法深入“性空”。
在這篇文章里,除了在第二部分《魔術幻變,無中生有》中表達我近期對“緣起性空”的體悟外,在第一部分《空明不二,但非相同》中也提及了修行道路上極為重要的幾點:
- 體悟“覺體”、“根源”。
- 體悟“覺”,而明白“體、根源”只是一種“習見”,破除此“習見”障礙以更進一步了悟“無我”。
- 空/無我并不是境界或對治法,究竟的正見在于擺脫一切知見的解脫;空慧者不立一切法,諸法平等,彰顯真如。
- 體悟“無我”——原來“我”是學來的,本就沒有我。
- 覺悟正見之重要性。
- 若缺失以上幾種體悟,就無法深入理解“空性”的意義。
這些體悟同樣寶貴,也都同等重要。小乘行者證人我空,大乘行者證人法二空;但若不先悟“無我”,便不可能真正了悟“性空”。若能明白這一點,便能理解“小乘與大乘的體悟只是同一路上的自然進展”。
其實,自性本來如此、本來具足,在圣不增,在凡不減。但若一個人不覺悟這本具的如來寶藏,就好比他口袋里早有一顆鉆石,卻因無明而忘了,只好當乞丐向別人討錢。有錢人也能變成窮人,因為雖然本來擁有寶藏,但無法受益。同理,我們真如本性本自具足,卻被無明妄見所迷,所以必須通過正見、正確的指引與正法修持才能漸次覺悟,但最終仍是“悟無所得”。也可以說,本來就是空。如果本來沒有迷,也就不需要什么“悟”。佛性本來具足,無所謂迷悟。但眾生在苦海生死的迷夢中,才需要覺醒。
(一)空明不二,但非相同
性相一如
一切相無非自性空明,性相一如而具空有。
性空不否認妙覺之用,幻法無體相卻生動。
天地法界皆是假相假用,有如風吹水流。
覺光無體,假用無窮,妙法非有也非空。
即非相同
空明不二,但并非相同;悟體、悟性并不相同。
若見本覺卻不悟空性,只是見“體”而未見“性”。
若見覺體有不變實體,仍執外道常、我見。
因此,要見性須證無我,再悟諸法性空,方入道要門:在于“見、證、行”三者。
注解
在修行中,具有某些體悟的人其實不少,但能明白體悟有不同層次的人并不多。比如我在去年二月,第一次體悟到“覺體”;兩個月后又體會到“小我”的虛幻;到了八月,開始體會到“覺性無能所”;十月則悟到“無我”。然而,即便悟到“無我”,雖然已經超越了外道之見(如梵我/神我等),也并不意味著已經悟入“一切法空性”。“諸法無我”其實還有更深的含義,這已超越了一般小乘行者對空和無我的理解。(如我第二篇文章中提到的婆酰迦,他只證得小乘阿羅漢果,也就是“人我空”。)小乘行者只悟“我空”,大乘則悟“人法二空”。而即使體悟到“人法二空”,也只是踏上佛道的開端——因為尚未凈化多生累劫于第八識中所植的種子,未達究竟佛果。雖然我去年就體悟了“無我(人我空)”,但今年六月才真正體悟“法空”。
注:
我曾看過一些外道書籍,通過這些體悟,逐漸明白外道與佛法的區別。外道也可能體悟到“覺體”,甚至破除能所分別,把一切歸為“同一覺體”,可他們依然無法超越“我見、常見”,往往認為“覺性”有一個不變的實體,萬物都在這個“無量無邊”的本體內生起滅去,但本體“常照”不被影響。“小我”只是虛假假相,如河水注入大海。而他們稱這個“超個人之體”為“梵我/神我/主”,視之為產生一切物質運動和生命現象的精神本體(印度教、基督教、猶太教、回教等宗教里都有這種“內行派”觀點)。
六祖慧能說:“無常者,即佛性也;有常者,即一切善惡諸法分別心也。”
道元禪師則說:“草木叢林之無常,即為佛性;人物身心之無常,即為佛性;國土山河是無常,以其即佛性故。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是無常,以其即佛性故;大般涅槃是佛性,以其即無常故。持二乘諸種小見者,經師、論師、三藏師等等,皆對六祖言論驚疑怖畏,如是則彼等即為外道之黨。”
佛法與外道的不同之處在于:佛法不僅讓修行者消除對“小我”的執著,也能消除對“哲學上最高真理或本體——梵我/大我”的執著。一切偉大的宗教家都可能從“小我”的境域中解脫出來,發現自己本體即是整個宇宙的存在,與萬物無二無別;一切現象似乎皆由他們的“自體”衍生。但他們雖然明白“我”并不存在,卻仍承認宇宙本體或“最高真理”始終獨立存在,依然將“內在的本體”和“外在的現象”區分為對立:認為“本體”常住不變,而“現象”則在其內生滅,落入佛所說的“半常半無常”外道見,常見我見仍未斷。佛法所見的本體與現象并非兩物、也不能用手背與手掌作比喻——因為現象本身就是本體,“離開現象別無本體”。本體的“實在”恰恰就在現象的“不實”中;現象無常變幻正是真理所在。唯有在這點上徹底明了,才是對“無我”的真正體悟。
若說“念頭萬物生滅來去,唯有覺體不變不滅”,那與外道梵我觀有什么兩樣?如果我們說“常住”,則一切萬法都常住;若說“寂滅”,一切法都寂滅。所以六祖慧能、道元禪師才會說“無常即佛性,性相不二”。
因此,雖體悟“覺體”并不代表就已究竟。眾生執著各種知見,生種種我執、法執,執迷不悟,看不破無一法可得,也不知“一切皆歸于自性”,故而無法見到本性與空性。有某些體悟或見證不代表就究竟,但我們也不能否認這些體驗(那是不可能的)。正如古德所言:“要信任你的體驗,但要繼續精煉你的知見。”就算已經得了珍貴體悟/體驗,依然還有更深的體悟可期;若能體悟“覺體”再輔以正見,則進展會更快。
如果認識了“覺體”卻缺乏正見,就有可能停留在外道知見,執著“覺體”為真常梵我;這樣雖然在修行上或許會見到某些進展,但還無法達到徹底“轉依”(破除根本無明)。
佛陀所說的“佛性”或“如來藏”,其實是“法空性”的別名,系方便法門,用來度化害怕“無我”“空”的眾生,或者用以教化那些相信或認為存在“真我”的外道。所以圣開師父才說:“其實‘真我’不過是一個代名詞,若你真把‘真我’當真,那就錯了;必須‘無我’才是‘我’,這才是真我。”但大多數人并不清楚,所以對佛性缺乏正確見解。他們只知道或體悟到“覺體”,卻不明“覺性的無我/空性”,不曉得“空明不二”,因此落入外道知見。
可見,想證悟佛法并不止是“要認真修”那么簡單(畢竟外道也可能很認真修,但終生只停留在某一個層次,因為無正知正見)。所以,修行才需要“見、證、行”三者并進。
- 見:要建立正見,明白本來無我,觀一切皆因緣所生,非有實體可得,破除一切相。
- 證:經由修持而親自印證體悟。
- 行:將所見所證落實于行持,融入日常。
陳老師說:“有解無行,增長邪見;有行無解,增長無明。”對此我感觸很深。正見在八正道里位居首位。何謂邪見?即常見、斷見、我見等各種見惑。我們每一個執著都來源于“見惑”。無明導致我們妄想“有物、有我”之“存在”或“不存在”,其根本在于我們把“我”和萬法都立成“實有”或“實無”。因為凡夫見“我”確有實體存在,執真常不變之“我”、身體、覺、心等為真實之體,不肯放下;若悟無我,則可化解對“我”“心”“身體”“存在”或“不存在”種種疑惑,體證確無真實之我可得,日常生活就像風過水流,不留痕跡。若有任何見(如我見、邊見等),就會留痕。悟無我則能去除“能覺者、作者、主人、我、我所”等執著,再悟“緣起性空”并破除法執——一切如夢如幻。
若有正見,我們才能將對“覺”的體悟,落實到“一切現象”上:原來“覺”就是所有所見、所聞,并非有個能覺者。于此我們也能看破“體、根源”只是個“習見”,并非覺之本身,也不是實際體驗。何謂“習見”?即能所之見、我見。眾生從小受熏習,就會覺得真有個“能覺者”在這里觀外面的“所覺之境”,產生內外、能所的分別,而這本來就不存在,只是一種“習見”(從小逐漸養成的見惑習性)。我們普遍會覺得“從小到大,我還是我”,即便身體或環境改變,仍會覺得有一個不變的“我”。這種“習見”深深種入第八識,每一刻都用錯誤見解去攀取當下所體驗的一切,因此把“覺性”誤解成“不變真我”。但這并非真正的“覺”,只是習見。除了“人我見”,尚有“法我見”,認為萬法有獨立存在的實體。
然而,“覺”作為“用”,它本因“性空”而無實有、不變之本體,所以“覺”并不是真正的“體、根源”。這就需要透過正見去破除“體/根源”這種習見障礙,從而更進一步了悟“無我”。換言之:在聽時只有聲音、在看時只有景色,根本沒有“觀者/聽者/能覺者”在聽或看——那個“我”與“觀者”本就不實際存在,只是后天學來的觀念。一旦明白此點,修行人便不會再“歸、守、住”于一個真實體;也就能見到“五蘊萬法,內外無一實有”。因為沒有執著一個不變的本體,一切瞬息萬變的現象才可自然顯露“真如本性”,人也能體驗到何謂“解脫”,何謂擺脫妄見執著的自由。
因此唯有正見,我們才有力量去突破習見障礙、突破能所見、人我見、法我見等種種邪知邪見。如果明白“本來無我”,一切不過是因緣法的過程,就不會再見到有什么“能所”或“作者”或“能覺者”在造作、在觀照,或以為所有東西都出于某個“究竟根源”,或認為有“實在的事物”。事實上,一切都只是現象過程,無來無去、緣起緣滅的假相,無所謂“作者”。若具正見,便不會把“覺”看成一個獨立不變的“體”或“根源”,從而生出我執。也才能體悟:“覺性本來就是一切的因緣現象過程:聲音、景色、味覺……一切都了了分明,卻又虛幻無體。”
究竟而言,正見就如大珠禪師所說:“見無所見,即名正見。”
“空”的智慧就是看破我們的知見其實是虛妄與不實,人我都無真實我體,自然也就“不立一切法”,能憑正見解脫見惑執著,從而“法尚應舍,何況非法”。這才是佛法,不是“以一種法對治另一種法的執著”——那樣永遠沒完沒了,無法真解脫。一旦斷了見惑,一切法執也不必對治即能自然解脫。一切法、境界本來就無我,皆平等。所以,當你真正體悟“本來無我”,并不是要再去找一個“更高境界”或“更高之法”去超越某些法或境界,而是悟到人法二空,舍除自身妄見執著,便能顯現真如。正見之力好比一把火,把蠟燭燃盡后,自己也自滅,不留任何立場或觀點,乃至“空”也一并“空”了。般若之智僅是斷除法執妄見,并不立更高之法、觀點:聽時只有聲音,看時只有景色,無我、無法,也無“無我”。故而“法王法是無法可說,只是如是”。
佛陀教導“諸法無我、緣起性空”的正見與教義,能使我們徹底覺悟、體悟人法二空,從而擺脫一切知見,達到解脫;諸相皆歸于性,真如得以顯現。
證
修行并不在于壓制念頭——念頭本身并無錯;問題在于“見惑”不斷,因而被念頭所迷,產生我執、法執和煩惱。若不存見或執著,就不會被念頭左右;念頭照常可以被自然運用、無礙自由。
很多人雖然從書本或師長口中對“緣起性空”的道理有所了解,但那只是一種“知識層面”的理解,遠未達到真正的證悟。他們也許只悟到“覺體”,卻又執著“覺體”有實體,自以為已經明白空的教義,卻未曾真正體悟空性與緣起的真義;這就是還沒抓住修行要點的表現。
為什么“體悟無我”是體悟“緣起性空”的關鍵?因為如果不先悟無我,對緣起法的認識就會停留在“知識”上,而非親證。若“我見”尚存,就無法把細微我執解放;連“覺”本身也可能被執著為“我”。這樣就無法真實體悟無常法、無我法、以及緣起性空。緣由在于你還認為有某個“獨立非因緣之體/根源”,好像一切從一個“永不變的根源”產生,又怎么能夠體會“緣起”?
當你真能體悟“無我”,不見有“我”、能覺者或作者,自然就能領悟“一切現象僅在演變之中,皆是無常法”。因為無“我”、無“作者”,也就明白一切是“因緣法”的過程,都是“一合相”。
譬如頗求那比丘問佛陀:“為誰受?”佛陀答:“我從未說過有‘受者’。假若我說有受者,你應問:‘是誰在受?’可你應當問的是‘何因緣故有受?’而我會回答‘觸緣故,有受;受緣愛。’”
若并無一個“受者”在承受,也無“覺者”在覺知或“行者”在行動,更無“體、根源”,那一切法如何而生?都是因緣法之過程:諸法因緣生,因緣散則滅。這并非單純知識上的理解;唯有真正體悟“無我”才能真切地體會和印證因緣法。當你見“本無我”,將自我/獨我意識解放,就會自然體會到無常法與因緣法。但與此同時,仍需正見配合,因為純粹的體驗若無正確見解,一樣無法把對“無我”的體悟,與“因緣法”結合,難以進一步深悟“緣起性空”。由此可見,修行體悟存在層次差別,也正是這個原因。
如果我們總以為有一個“究竟根源”“能覺者”在覺知一切,一切所見所聞都從“覺體”而生,就不會覺知到一切都是“因緣法”的過程;若還存在能所之見與我見,就不可能體會到“因緣法”。
一切皆因緣所顯:聽到聲音,并非因為有個聽者在聽外面的聲音,也不是覺如同鏡子照外境(那只是一種表法,但也容易讓人誤解),實際上本來就無所謂“見者”或“所見”。“聽到聲音”只是因緣法所顯現:比如狗、狗吠聲、空氣、耳朵等各種因緣聚合,于是便有“聽到聲音”;當這些因緣聚合的那一刻,整個宇宙就是那個聲音,沒有聽者,而非某個能覺者在“照”“聽”。那個因緣所生的“聽到聲音”,正是“覺”的本身,所以“覺”不離因緣所生法。要真正明了緣起,就要先斷能所見與我見,這才能體會得到。
若你仍抱持“聽聲音是從某個聽者/究竟根源而來”的觀念,怎能體悟到原來聽到聲音乃是因緣和合?
故必須先悟“本來無我”,自然就舍了“我執”和“一切從體/根源而生”的習見。因為真正發現一切并非從某個“究竟根源”而來,而是現象的過程,你才會體悟一切都是“因緣和合而頓時所現”,無來無處、無住所、無去處。諸法因緣生、緣盡則散,全然是因緣法的過程,并無我、體、根源在其中連續。
圣開師父說過:“所謂‘我見’,一是凡夫不了解色、受、想、行、識(五蘊)本是假的和合體,執著人之我體是永恒的,死了以后,來生還是我體,稱為‘人我見’。再者,一般凡夫不了解萬法乃是緣生緣滅,卻固執諸法實有體用,這種惡見則稱為‘法我見’。二者合并,便是‘我見’。”
有人會問:“如果本來無我,那誰在生死輪回?”但這個問題其實問錯了。因為本來無我,而佛教所言的“輪回”并不是一個不變我體的延續,只是因緣與因果現象的延續,所以不應該問“誰在輪回”,而該問“什么因緣導致輪回”。我的回答是:由于無明,執著有“我”,于是從無明之緣,生起第七識假我/中陰身,再由因果業報而有輪回。這些都是“因緣法”的過程,并非真的有某個“我”在造作、延續、經驗這一切。
在“純體悟覺體”但“能所見”尚未徹底斷除的修行階段,修行者可能會看到一個“不變的覺體/能覺者”在“幕后”觀看念頭、萬物生滅,而它本身不生不滅,好像有個不變之“體”。但是,當真正體悟“無能所”并進一步體悟“無我”時,尚且可能會覺得“還有一個不變之體在顯現一切相”。因為此時見到的可能是“能覺者”與“所覺之物”合而為一,不能分開,于是又把一切法歸為一個“真實體”(有人稱“一心”),認為萬法都歸此“覺體”,依然需要一個“體”。只是不再區分能所,但還不能真正做到“無心”,本質上還是“習見”。而**真正的“體悟無我”**就不同:本來無能覺者,也無所謂能所合一。在聽時只有聲音、看時只有景色,也就不必把它們“歸于一個真實體”或執一個“真體/根源”;念念不相續,并無連續不變的“實體”或“真我”。若未根除執著,這種“無心”也可能只是一時體驗。事實是:一切相皆因緣生,因緣滅,不留任何痕跡;同時也印證“空、明、相”不可分割。唯有到這時才能真正體會“緣起”的精妙,不至于將緣起看作一種“方便說”而已。
由此可知,先證悟“無我”極其重要,否則很難真正了解空性的真義。很多人想“跳班”,因為沒有正知正見,還執著一個永恒不變的“獨立實體”(比如只是見證“覺體”,或悟到“無能所”卻依舊執著一個不變的“性體”)。只要“我執”不斷,就無法真正體悟“空性”的真義,也無從切身體會“無常法、因緣法”。所以,“空性”的證悟從“無我”開始。
所謂的“我”,只是假名假相,如同“天氣”只是假名,并無真實“天氣之體”可尋。想找它具體坐落何處,必然找不到——“天氣”不過是云朵、風、雨、閃電等現象之流動組合,沒有哪一樣是恒常或獨立。可見,“天氣”只是假名假相。如果就如佛所說,在聽時唯有聲音、在看時唯有景色,并無“能覺者在看所覺之境”,那么“覺”即是“用”、即是一切所顯,所以“覺”也是假名;它并無可得之本體,卻不斷展現,如同“天氣”。正如楞伽經所言:“若以為真有一實在的如來藏,就與外道的見解毫無區別。大慧啊,為遠離外道見,應當相信‘法無我’之如來藏。”覺性雖然本具、永恒不失,卻不像外道所說的“不變獨立體”;覺性“性空”而不可得,卻又無時無處不在,遍現于“五蘊六入十八界”內外,卻無“體”可得,有如“天氣”。正如“風”與“吹”是一體的,“體”與“用”也是一如;“體”離不開“用”,在用之外并無別的本體,也只是一個假名而已。
“悟人我空”,即體悟本來無我,了解只是“假名”;再悟“法我空”,便見萬物緣起性空如夢如幻,了知其“假相”。若想體悟“諸法皆空”,首先要體悟“無人我”,然后以“緣起性空的正見”來配合所證所體驗,再從“物理空相”的層面觀察諸法,就會生起“二空”的智慧。所以,沒有體悟無我、缺乏正見,再怎么修行也難以了悟空性的真義。這點非常重要。
行
依“空智”而行,不即不離。因為一切皆如幻,還有什么可取?不取則不執;無執則何須舍?既然不執,“空、假”也無需故意否認。一切法皆虛幻無體,是假相;但“空相”微妙,具足空、有,即是中道。不即不離,即是“道”。所謂“悟后起修”正是如此。其實也無所謂“一法可修”,不取不舍,敞開于法界,行者無心、不留痕跡,自然自在。倘若“我見”未斷,就會有所取舍,想取自己喜歡、離自己不喜歡,或想游離一切念頭或事物;這些都是由見惑引起。只要無明不斷,就無法做到“不取亦不舍”。
佛陀教導我們解脫“貪嗔癡”,卻并非要我們逃離煩惱,而在于當下覺悟法之“不可得”,了知法性本然。大多數人一想到“放下”,就認為要遠離,若想遠離,則仍有“我執”——因為還有能覺者企圖與所覺之物分離,如此絕不能解脫。若具正見,便無需刻意“取相”或“遠離”,“一切自然即了”,因為本來就是空性、無常性。若能“照見煩惱本空”,當下“煩惱即菩提”,心念自然脫落;一切事相自生自滅,自然解脫。若照見一切如夢幻泡影,就可解脫內心種種掛礙。
大約半年前(寫第二篇文章不久),我又覺知到自己還有微細的“法相”在,兩個星期后因不再執著法相,體悟到“一切不續不依,無體可住”。若一切法可得、有體可住,便會留下痕跡,無法做到“念念無續”。一切有為法,宛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所有的心都不可得: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因此,不應再執著已發生或未發生之事。有人說“要回到現在”,或“活在當下”,但其實連一個“現在”也不可得,又何來“現在”可住?這便是對于法相的執著,需要舍去而不留痕跡,讓一切隨緣來去、自然化解。我也從中體悟到《金剛經》的這句:“是故須菩提!諸菩薩摩訶薩應如是生清凈心,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并對“無我”有了更深理解。不僅“我”不可得,“現在”“這里”也不可得,也沒有“我”在中間串連一切過程——其心生起卻不依不續。
馬祖道一禪師有言:“故經云:但以眾法合成此身。起時唯法起,滅時唯法滅;此法起時,不言我起,滅時不言我滅。前念、后念、中念,念念不相待,念念寂滅,喚作海印三昧。”
這說明修行在于明了空性、無常性,時時開放于法界,放下心中執著,了了分明卻無所住;然而一切都是無常,如電光石火剎那生滅,無有前際后際。一切法分散,不留痕跡,念念不相待,念念寂滅。
(二)魔術幻變,無中生有
照見空性
我在烏敏島觀察“念頭究竟生于何處”時,體悟到一切“空相”都是心性的顯現,皆是空明之展現,并無所謂“所生處”或“住所”。因緣和合顯萬相,即“此有故彼有”,若無這些因緣,便無所顯之相;一切諸法皆是一合相,并無獨立之體。空相如魔術幻化,看似清楚卻無實體;色、身、香、味如同陽焰。一切幻相都源于緣起,不具任何定位實體,可說如同夢境。雖然你清清楚楚能看得到、摸得到,但若要找出其定位或實體,終究找不到——因為皆是“心”的幻現,也即“緣起性空”的顯相。所謂“心”,也只是無體之用。同理,所有事物雖清晰顯現,卻性空無體。一切性空之萬法,在無從何來的同時,卻又分明展現神通妙用,仿若魔術師變幻一般。空相之微妙令人驚嘆,能讓人自然生大法喜;在法界寂光之中,遍照十方而顯一切相,卻無一法可得、可立,終究猶如一場夢。故見而無所見,悟亦無所得。
注解
2011年六月初,我在烏敏島執行軍事任務,期間觀察“念頭從哪里來,又從哪里去”。突然我體悟到:一切相性本空,所有念頭、所見、所聞都無實體定位,皆是“緣起性空”的假相。當下我便悟到“五蘊皆空”。這種空無所得的相恰似魔術師的幻術——一切清晰可見,卻終究找不到來處、去處、住處。看似真實,卻無實體可得。于是也明白,原來日常生活每一刻都是神通妙用。
這里所謂“焰喻”,即因日光照射與風吹起塵埃,在曠野中出現宛如“有水”之假象,眾生往往取執此相為實有;實際上,只是塵影被誤認為水。再比如:
- 在人眼中,玫瑰花是紅色;
- 在狗眼中,玫瑰花可能是黑色;
- 在天人眼里,水看起來像琉璃;
- 對餓鬼來說,同一處水則是火。
各道眾生由于業力不同,對同一事物會有不同感受,這些現象不過是因緣和合,并無一個固定實體可得。
再舉一例:看到鏡中所映之物,不可能真住在鏡中。若真住在鏡中,為何你往右走,影像也隨之變動?緣起原理如此:“此有故彼有。”沒有任何獨立實體可得。一切所見所聞,皆如鏡中影像,不具真實“住所”或“實體”,看似在“那里”,實則無處可尋,這全是緣起性空之假相。若有人以為在鏡子里真有個“東西”存在,見五蘊有體或可得之住所,便是“法我見”,屬邪見。因為一切不過“因緣和合”之“一合相”,并無獨立之體。悟到空性,就會領悟諸法本無生。
過去我對“緣起性空”只停留在理論了解;當真正去體悟、體會后,便知截然不同。有些人以為“四大皆空”是一種消極悲觀想法,或將“空”理解成“虛無縹緲的人生觀”,其實與事實相距甚遠。真正悟到空相之微妙,會令人贊嘆與喜悅。就像密勒日巴大師所言:“噫戲,一切唯心現!三界輪回諸法,空而顯現,甚奇哉!”這時身心將獲自在,對修行也有更深體悟。而既然性空,當下便是“無所得”;若萬事如幻如夢,皆屬空性,又有什么可得呢?
法本無生
一切既如夢相,縱然看似真實,卻并不可得。生老病死如同戲劇演繹,電視里放生死情節,你看得真切,但在這出戲之外并無實在的“生死”可得,既無來處也無去處。因緣顯現出幻相,卻無住處可尋,所以魔術幻變本無生、住、滅。若有人另外去“妄取”一個不生不滅,那也是多余,因為諸法本來寂滅,即是涅槃。
注解
我以前對“不生不滅”的理解是:“覺體不變,念頭在變”。但悟無我后,就不再這么認為。
就像蚊香燃燒變成灰,蚊香是蚊香,灰是灰;灰中具蚊香,蚊香具灰,都是一合相法。萬物都由宇宙因緣和合而顯現;所以說生不變死,死不變生,生就是生,死就是死,并無一個不變之“我”在經歷生死。故生即無生,死即不死。無常法本超越時間觀念,無謂前際與后際,也無所謂來去生滅。
如今又有新的體悟:明白一切如幻化,無不是心性空明之顯現,毫無實體,全屬因緣顯現的假相。既無來處,也無住處、去處,所以何來真實的生滅?乃至于“明相假”無生滅之外,更無他種“不生不滅之體”可言。
在得到此體悟前一周,恰好有位住在美國、比我年長兩歲的朋友寫來他修行中的心得,問我印證。他寫到他對“無生”與“空性”的體悟,并引用楞伽經的一段:
“大慧,云何一切菩薩摩訶薩見遠離生住滅法?謂觀諸法如幻如夢故;一切諸法自、他二種無故不生;以隨自心現知見故;以無外法故;諸識不起,觀諸因緣無積聚故;見諸三界因緣有故;不見內外一切諸法,無實體故;遠離生諸法,不正見故;入一切法如幻相故。菩薩爾時名得初地無生法忍,遠離心意意識、五法、體相故,得二無我如意意身,乃至得第八不動地如意意身故。”
讀完后,我才豁然開朗:原來經義就在此!六祖說:“經不是法,經文是肉眼可見,法須慧眼能見。”唯有親證法義,才能對經文了然無疑;否則只會流于文字表面的似懂非懂,非眼力所能及、非思考所得。
實相
真空妙有,如魔術妙幻;緣起顯相,妙用無窮。
一切相皆是緣起性空,一合相亦非真一合相。
若能如是觀,即見實相;離相求真,是癡人之行。
見色悟性,即是般若智慧;萬法歸一,一歸何處?
假相假用,即是真如。
注解
有些人以為,見萬法皆假,再去尋一個超越假相之實體才算見性。其實,自性性空,凡所見相皆虛幻;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不是說要去“假相之外”找一個“真如來”。所謂法身性空之如來就是“自性空明”,無生滅來去。并不是要在現象之外再立一個超現象/非物質的真理;若如此,即是外道知見。佛法是“悟一切現象皆緣起性空之真理”,不是“去妄求真”。
心生立法
一切萬相皆是空,諸法平等本無高下,如夢幻故。
無明生心而立一切法,識心起分別而立法之高低。
無心
萬法由心生,萬法由心滅;心因癡而起,心因慧而了。
無心來立法,即是真無心;無心無法,又何有高下?
凡圣、凈土皆平等;娑婆、涅槃亦是解脫。
注解
“心生立法”指什么?舉例:有人覺得榴蓮很香,有人覺得榴蓮很臭;貪心者見到金錢會興奮,羅漢則視金錢與石頭無異。所以,心生則萬法生;一切法之好壞、高低,皆因我們的習氣、無明或妄見而立。若能“無心”,則見諸法平等。
體用平等
當我在第二篇文章中所言“體悟無我”之后,看東西時只余“景色”,聽聲音時只余“聲音”,再沒有一個“聽者在后面聽”。那個“在背后觀照”的“能覺者”根本不存在,這正是多余的;本來就無我,這是一個法印(并非通過某些修行才能達到的境界)。一旦真正體悟,不被妄見所迷,就會自然而然地在一切現象中印證“覺性本體”——因為“覺”不離“用”:猶如風不離“吹”、河水不離“流”。風若無吹的作用,就不成其為風;河若不流動,也不能稱其為河。覺也是一樣:覺即是用,用即是覺;覺知即是所知,所知即是覺知。所謂“假青青翠竹而顯露法身之體”“假郁郁黃花而表般若之用”,體用平等。
假如把“覺性本體”實體化為不變獨立之我體,然后把萬物都當作“僅是在覺性里進進出出,不重要的幻象,只是被覺性看著,讓它過去就行”,再把“覺體”視為最究竟、最特別、最高真理——這就等于人為地設定法之高低,造成“體用不平等”。
夢幻平等
現在,我又有了新的體悟:一切法都如幻化,了了分明卻不可得,皆是“自性空性”的顯現,都是無可得的幻相,如同魔術演變,一切皆“緣起性空”之假相,又哪來的高低?譬如,如果萬物如夢,夢境與日常生活在本質上難道不平等嗎?我常體驗在夢中覺悟到“夢”看似真實卻是心之幻相,當我醒來時發現清醒也沒多大區別——夢里和現實其實都是如夢,皆是無體、心現、空相。你無法說一個是絕對真的,另一個是絕對假的,沒有高低,因為都屬于緣起的假相。既然一切皆空相,又何須再另立一個法去超越世間、去尋清凈或涅槃?其實本來就不凈不垢,不增不減。正如電視里演的佛像、魔鬼,在本性上都是平等的。
《般若經》云:“諸法如夢如幻,涅槃如夢如幻。若有超勝涅槃之法,亦如夢如幻。”也就是說,如果還有一個比涅槃更超勝的法,那也依舊是如夢如幻,可見最高境界正是一切空性平等,無境界可得。
與佛同在。
2012年1月20日(摘自給一位道友的郵件)
那天你提到“要放下自我意識”,我也深以為然,所以抽空在兵營里用手機寫下自己的部分體會與經驗,與你分享。關于“無自我意識”,我個人經驗中有不同方面可去體會,倒不一定分什么高低層次,但確實有不同的面向,而這些面向都很重要。一般修行者都知道,修行要修掉我相,不要執著自我意識,比如對人要謙虛、忍讓、慈悲,無論對方對我好與不好,都平等對待、不生分別,也不要覺得自己了不起,經常想到自己不如他人;也不要自私自利,要多替別人著想。遇到任何人事物,盡可能不生我相、我想;若自我意識生起就得立即覺照并當下舍棄。因為不執著于自己的想法,就能更容易包容、體諒他人,也能從他人的好壞中學到東西。這些道理要落實在生活里去修、去體會。自從修法以來,我對“我相、自我意識”的執著確實減輕很多,所以別人批評我、對我不好時,我也沒覺得怎樣,甚至會感恩對方的指教,或能體諒對方;因為不那樣執著我相、我想,生活的壓力就小了許多。這就是所謂的“無私我”。
但是“自我意識”并不止于此。體悟到覺體幾個月之后,我逐漸體會到“一切——包括我、你、以及萬物——都沒有真正的自我”,一切皆是宇宙本體的自然運作,無為無我地顯現,好似并沒有一個“我”在生活或做事,一切都是宇宙本體自然而然的運作。此時對“自我”的感覺已漸漸消失了。
不過,這還不等于“完全沒有自我意識”,因為此時在日常中依舊會存有一種微細的“內外”“能所”之分。并不是說我在排斥外境或念頭,只是當看見東西、聽見聲音時,仿佛仍是一個“無形無相的覺者/覺體”在里頭,而外境、聲音好像在“外面”——或者說,一切現象都生滅于這個“覺體”之內。這仍然是能所、內外之分。因為有內外,所以也會落入陳老師所說的“守內空”。
后來我進一步體會到“覺性”與“萬象”并非兩樣——“山河大地皆是法身”。眾生通常會覺得“我在這里”“我在身體里”,又或覺得“身體”里有個觀者在看外面景色,于是生出能所、內外的感覺。但若見本無能所,便會領悟:最高的山、最遠的事物,其實都只不過是覺性而已,并無距離,也無能所內外之別。不是“覺性在看景色”,而是“景色就是覺性”。2010年八、九月間,我也漸漸在此方向體會到:本來就無能所、內外之別。
可這時依然不能說“自我意識”全部消失。因為此時可能還將一切“歸為一真體”,執著“一切是一體的顯現”——仿佛鏡子與影像不分彼此,好像是“一體”,雖然不見能所,但深處仍有我見,覺得“一切都是實有的一體之顯現”。
直至2010年十月,我在觀行《婆酰迦經》時才真正體悟到佛法的“諸法無我”或說“法印之無我”。這個“無我”并不是簡簡單單“都自然運作,好像沒有我”那樣。有一個公案:某和尚問洞山良價禪師:“天氣冷或天氣熱時,該躲到哪里去呢?”禪師回答:“你為何不躲到沒有寒暑的地方?”和尚再問:“哪里是沒有寒暑的地方?”禪師答:“當冷起來時,就冷死你這個和尚;當熱起來時,就熱死你這個和尚。”洞山禪師為何如此回答?他所說的并不是“冷時穿衣,餓時吃飯,累時睡覺”的自然,也不是說有個覺體不受冷熱之苦(那還是能所見)。而在于熱起來,整個宇宙就是“熱”,完全沒有“我”“覺者”“受者”。這才是真正苦的終結。好比婆酰迦見到佛陀時,佛陀正在托缽,原先拒絕為他開示,婆酰迦再三懇請后,佛陀當場說:“婆酰迦!當看東西時,只是看,當聽聲音時,只是聽;在聞、嘗、觸時,就只是聞、嘗、觸;在思想時,就只是思想。正因為看時只是看,聽時只是聽,聞、嘗、觸時只是聞、嘗、觸,思想時也只是思想,所以對于一切,并沒有一個‘你’,并沒有一個‘你’在那里,也就沒有一個‘你’在這里或那里或中間。此即苦的止息。”婆酰迦聽完當下了脫生死,證阿羅漢果。
凡夫由于習見,以為有我、有不變之我體,在看任何東西時,都會把情境認作三者:“能看者,在看,所看之景”;或“能聽者,在聽,所聽之聲”。但這本身就是完全錯誤的!當真正體悟到無我,會發現:“本來無我!‘我’只是虛妄的妄見、習見。”原本,并沒有所謂“能看、看、所看”之三者,看時只是景色,清清楚楚地顯現各種色彩形象;聽時只有聲音(純粹清凈覺知),并沒有一個“我”或“聽者”。從頭到尾都沒有“我”,只是凡夫妄見罷了,猶如視力不良者以為天空中見到花朵。
在那段期間(“覺悟法印之無我”),我也體悟到所謂“身心脫落”。這并非坐禪入定時身體消失的暫時體驗(例如身心清安),而是徹底沒有一個“身體”的概念!并不是痛時沒有知覺,而是看破“身體”也只是個假名假相——是眾生于一些生滅不已的觸受中妄見、妄立為一個有形相的身體法相。如果悟“無我”,自然看破“身體”而不再妄想真有其體。也因為“無我”,連“心”也脫落,不見身心有我,從而不再有“身體”或“內外”的感覺,時時敞開于法界。這并非可出可入的某種“境界”,也不只是在靜坐時才體驗到。自那時至今,我都不見身體或內外、能所之知見,只余“清凈覺知”:聽時只有聲音,看時只有景色……因悟“本來無我”,本來如此。無我并非某種境界,根本沒有“進入”或“出來”的現象。由于我見被“空性之智慧”化解,不再被我見迷惑。從我的經歷來看,正見與對法性的覺悟(空明不二),方能真正解脫。
很多人誤以為“無我”是一種修行成果,例如“修到沒有我相”之執著。誠然,這點很重要,是修行上的一大進步,但佛陀在《婆酰迦經》里所說的“無我”并非一種成就,而是“法印”——對一切法而言,本自無我!本來就沒有什么“能覺者/所覺對象”之對立,一直以來聽聲音時只有聲音,不曾有一個“聞者”或“我”。它原本如此,無須“消滅一個我”,因為從來就沒有一個“我”可消滅。好比有人從惡夢中醒來,不再見“夢中魔鬼”,何須期盼魔鬼“消失”?因為本來就沒有!
同理,“無我”并不是什么“忘我”“融入一切”或“融入大自然”的體驗——那都是暫時性的體驗,并非真正覺悟,也無法斷除我見。法印之“無我”必須親自體悟到法印之無我「法爾如是」,也就是說,無我是個本來如此的真理,不是通過修行“得到”或“達到”某個境界。如果沒有確切體悟,無論如何修,都無法自然達到這種狀態。所以,“無我”并不是成就或境界,法本無我,本來如此。
“無我”也有不同方面可以體會。很多人不知道佛法所說的“法印之無我”,往往以為“無我”僅僅是“不自私”的“無私我”,只停留在修“無私我相”,并未達正見正覺。雖然說“無私我”能讓人更自在、也更能利益他人,生活上更快樂,但還達不到佛法的究竟解脫,因為眾生的根本無明在于“我見”未斷,唯有覺悟“諸法無我”方能斷除根本無明。
2011年初,我又有更深體悟:意識到“諸法并無一個連續的我體”,故一切法都不依不續。我想起了《金剛經》的那句:“是故須菩提!諸菩薩摩訶薩應如是生清凈心,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無所住而生其心。”隨后又見到馬祖道一禪師的一段:“故經云:但以眾法合成此身。起時唯法起,滅時唯法滅;此法起時,不言我起,滅時,不言我滅。前念、后念、中念,念念不相待,念念寂滅,喚作海印三昧。”讓人對“諸法無常無我”有更深刻領悟,也不再執著于那一點細微法相(如要“守住當下”“守住一個真實體”等,這些都還是法相的執著,以前自己沒覺察到)。
我還畫了一幅圖來表達這種體會(此處原文提到一幅圖示,略):
2011年6月1日,我再次觀察念頭生滅的來處,有了更深領悟:一切念頭與萬象皆無來處、無去處、無住所,因緣性空、如夢如幻如魔術,無實體,如同空殼或水泡表面看似形象卻無實體可得。再如同樣一朵玫瑰,人看成紅色,狗看成黑色,天人看成琉璃,餓鬼卻看成火——六道眾生因業力不同而見相不同,這些皆是緣起假合、無實體的假相;并無一朵“真玫瑰花”存在或它真正實有的“紅色屬性”。若真能體悟此點,會清清楚楚感知,卻不執為實有,皆如空花水月,無實體。如此,人空(婆酰迦經要旨)與法空(心經要旨)皆顯。
我也體悟到:所有我執與法執都因妄見而生。一切執著,皆因眾生妄見有個“不變”的“我”“我所”或“法”而執著。那么什么是“我見”?圣開師父說:“所謂我見者,因一般凡夫眾生,不了解人的身體是色、受、想、行、識五蘊的假和合體,固執人之我體是永恒的,今生死了,來生還是我體,這種惡見叫‘人我見’。世間凡夫不了解一切法乃緣生緣滅,固執諸法有真實體用之虛不實的見解,這種惡見叫‘法我見’。合此二者,簡稱為‘我見’。”
《五蘊觀》有言:“夫生死之本莫過人法二執。迷身心總相。故執人我為實有。迷五蘊自相。故計法我為實有。”,“若 能依此身心相。諦觀分明。于一切處但見五蘊。求人我相終不可得。名人空觀。乘此觀。行出分段生死。永處涅槃。名二乘解脫。計法我者用后觀照之。知一一蘊皆 從緣生。都無自性。求蘊相不可得。則五蘊皆空。名法空觀。若二觀雙照。了人我法我。畢竟空無所有。離諸怖畏。度一切苦厄。出變易生死。名究竟解脫。”,“且計人我者。凡夫之執也。計法我者。二乘之滯也。故令修二觀。方能了妄證真。豈可離也。”
所謂“人我見”,就是從小到大、生生世世,都以為有一個不變之“我”。比如有人說:“我長大了,但我還是我;真我是永恒不變的。”或者覺得有個“能見、能覺”者,一直不變,卻不知其實從小到大、生生世世無非是生滅不已的因緣法,并沒有哪個不變之“我”。實際上,聽聞覺知并無“覺者”,只是現象過程,就像水之流動之外,并無“水之體”可得;風的吹動之外,并無“風之體”可尋。雖說覺性/佛性永恒不失,起用不斷,但“覺/佛性”與“現象”,“體”與“用”亦是一如,不存在一個獨立不變之真實體。倘若立“佛性不變,萬法在變”,則依然是一種常見/我見,與外道梵我無異。
外道者雖能見證“覺體”,但因缺乏佛法正見,無法究竟。他們也提出“行無我”,但多半是“無私我”或“不自我”的概念,甚至有人能體會到“超個人”(如一切有情無情萬物都是宇宙本體的自然運作),或者進入無能所之境,但依舊沒有真正證得佛法“法印之無我”,因此還執一個“超個人的梵我”。在他們眼中,現象都只是生滅幻相,只有覺體才是真實不變的本體,正如佛陀所批評的“第三外道,一分常論”。他們雖然可能承認“覺體無形相”,但卻堅持存在一個“不變獨立之體”,與佛法的無我/空性不同。佛法認定佛性/覺性空性無我,且和現象不可分離,故稱“空明不二”。
六祖慧能:“無常者,即佛性;有常者,即一切善惡諸法分別心。”
道元禪師:“草木叢林之無常,即為佛性;人物身心之無常,即為佛性;國土山河是無常,以其即佛性故。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是無常,以其即佛性故。大般涅槃是佛性,以其即無常故。持二乘諸種小見者,經師、論師、三藏師等等,皆對六祖言論驚疑怖畏。如是則彼等即為外道之黨。”
不少人將佛性當成“真我”,卻缺少佛教正見,墜入和外道相同的梵我見。佛陀在經典(如《楞伽經》)中詳述:佛性/如來藏是“諸法空性”之別名,并非真的“我”,只是佛為度“懼怕無我、空”之眾生,以及教化相信“真我”的外道方便所說。佛教的佛性/如來藏并非真的有我,不同于外道的梵我。圣開師父亦云:“其實‘真我’也只是一個代名詞,你若真把‘真我’當‘真’的我,那就錯了;必須‘無我是我’才是真我。”只是很多人不了解,遂不能對佛性建立正確見解。他們只知或體悟到“覺體”,卻不懂“覺性無我、空明不二”,便落入外道見,難以斷“人我見”。(有的人雖見覺體遍滿一切,不屬于哪一個人而是“超個人的梵我”,但仍執其為“實體”。)
之所以提到這些,是因為這正是我修行過程中的親身經歷與體會。我深知,若僅僅是悟了“覺體”卻無正見、或未徹底了悟正見,還不算圓滿。
“我”只是假名假相,好比“天氣”不過是假名而已,無獨立“天氣之體”可得。就如“天氣”是云、風、雨、閃電等現象匯集的假名,無有恒常不變的“體”。同理,“我”之于五蘊也只是個方便稱呼。盡管無常五蘊顯現各種因緣起用,但并非由一個“體/根源/梵我”所生,也不見有我體根源,不過是一個“因緣過程”。“佛性”與“顯現”,“覺體”與“覺用”也同此理——它們都是空性無我,但覺性覺知卻不斷地起用,令山河大地盡顯法身,同時又不可執著“法身”為實有。法身于萬法內外無法可立,不存真實之體。
因此,佛問阿奴邏陀:“于汝意云何,如來可以色身見否?"不也,世尊。""如來可以色外見否?""不也,世尊。""如來可以受、想、行、識見否?""不也,世尊。""阿奴邏陀,生時汝尚不能立下如來的實存,死時即立如來終存在、如來終不存在、如來終存在即不存在、如來終非存在亦非不存在?” 這也意在破除人們把人我、法我當作實有的觀念。
破除“人我見”后,還需破“法我見”:即便體悟到五蘊內外并無人我之體,“看時唯景色,聽時唯聲音;無看者、聽者”,亦需了悟萬法(景色、聲音等)也都是緣起性空,如夢如幻,無體可得。唯如此,方是“了達二空”。
因為障礙源于無明妄見,若不覺悟二空,妄見妄執仍未根除,縱然修行再用功,也難得究竟解脫。正見正是佛教特有的精髓,是八正道中的首要。唯有依佛法正知正見并實修正法,生起智慧,了達二空、破除妄見,方能徹底解放自我意識。并非容易,卻也非難到不可得;關鍵在于“無明妄見”,若能開智慧,自然能突破。
我幾年前就讀過這些“無我”或“空”的道理,但近來才真正覺悟、體會。光有文字知識而無親身證悟,便失去佛陀所教的真正意義;若一味覺得“太深奧”而不學習、不修行,也不對。其實也不必看完幾百卷般若經,只要明白基本觀念,建立起正知正見,并依之如實修觀,要開智慧并非難事。
若覺悟了,就應把正見落實在生活中——正見即開了智慧,看破二空而擺脫一切妄見知見的“清凈覺知”。這是一個“很自然”的東西,真要說修也不算修。我們要明白,“保持無念并覺照”雖然是修行的一種狀態,但不能說“無念+覺照=已經了達二空、破除妄見”。譬如,有人妄想“有魔鬼跟蹤我”,我若教他“不要想魔鬼,保持不想就好”,他也許能暫時忘記,可終究難免恐懼回流。或晚上睡覺雖暫時忘了煩惱,但醒來又回到原形——因為妄見未斷,未從錯覺中醒來。
同理,要徹底破除我見,也不是“不要去想”就能解決,這只是在修定,不是覺悟。即使達到“完全忘我、融入一切”,若未見性,也無法破除我見。
唯有真正覺悟到“本來并無魔鬼”,才會徹底解脫恐懼和煩惱;“無我”亦然,非“不要想”就能行。自2006年起,我修行中也常有“忘我”或“融入自然”等體驗,但這些都只是暫時的,無法破除我見。唯有覺悟本來無我,“我”只如“魔鬼”“圣誕老人”“空中花”等妄見,根本不存在,才會從此不再被妄見迷惑;這并不是“不要想”就可辦到。然而,一旦我見破除,“忘我”就會很自然地發生,不再像以前一樣覺得那么特別。
舉個例子,多年前我跟你說過,我靜靜看著樹時,突然“我”消失了,沒有“我在身體里看外面景色”的感受,只是好像融入大自然;只有“樹”、只有“景色”,清楚知覺卻無內外能所。這種境界當時覺得稀奇,但其實很多人在童年、無意間也經歷過“忘我”,并不一定需要修行才能體驗,不算真正的覺悟或“明心見性”,只能說是一種見證(說明修行確能超越自我意識)。因為從自我到忘我落差巨大,所以覺得殊勝、特別。
但自覺悟“本來無我”后,就不同了。自那時以來,我時時不見有“我”,也無須“刻意忘掉我”。不會再把“無我”當成特殊境界(原本就不是境界,而是法印,本自無我)。更不會說有什么“跳出”或“進入”無我的過程;既無需用心修或達到“無我”,也不用常常想著“無我”(因為連“空”也空了)。一切了了分明地顯現,沒有能所,沒有人與法,卻又聽聞覺知,分明微妙,同時又自然平凡。“看時只見景色,并無觀者”,不僅意味著無我,也不是“什么都空空的沒感覺”,而是沒有“能所”,景色雖如夢幻泡影,卻仍清晰可現,便是“覺性覺知”。如此才是“二空顯真如”。《佛性論》云:「佛性者,即是人法二空所顯真如。由真如故,無能罵所罵,通達此理,離虛妄執。」且不需特別在靜坐中才體驗,而是每時每刻面對人事物都能如此。現在我的修行也不一樣了。
譬如,我過去未覺悟時,靜坐往往存有各種目標:要放下、要不起念、要更專注覺照、要明心見性、要回歸自性等等。如今則不同:打坐并不是為了“顯現佛性”,而是“坐即佛性”。打坐只是打坐,僅此而已,空調聲、身體呼吸,都是佛性——本來無我、本自清凈的覺知。如果我見未斷,即便知識上曉得“諸法因緣生、諸法因緣滅”,還是無法真切體會,因為心中仍執著“有個覺者在看外緣/外境”。如若悟“本來無我”,才能真實體會:一切皆因緣法。若有狗、狗吠、空氣、人耳朵等因緣,在那一刻顯現“聽到聲音”,此時整個宇宙就只有那聲音,一個清凈的覺知,并沒有“聽者”。也非“某個能覺”在照聽那聲音,而是宇宙因緣和合下所顯“聽”之現象;吃飯亦同理——是整個宇宙在吃飯。雖然這種說法不易憑思考理解,但卻能親身感受到。(類似頗求那比丘問佛陀:“為誰受?”佛陀答:“若我言有受者,你會問‘誰在受?’;但實際上應問‘何因緣故有受?’佛陀會答‘觸緣故有受,受緣愛。’”)
由此,在日常行住坐臥,都能像這樣修行,無需再設什么“開悟”或“恢復本性”的目標,當下既是悟,也是佛性。
也不必執著“去妄”或“去念”或“去三毒”而修。若已了達人法二空,連這些目標都不必執著,只有每時每刻的“實證、印證”。也就是覺知:一切念頭、妄想、煩惱,皆空不可得。如果了知這點,不會把妄念當真,自然不執著,則一切念頭無為無作,自行了脫,不留痕跡。如果把妄念當真實之物非得去掉,那就留下了痕跡,使念念相續。正所謂“當觀一切法如夢幻泡影,顯現卻無實體”。因緣所生,因緣盡即了,無需造作,可自解脫三毒。若有我見,則以為“我能控制念頭的生起”,或“我守著一個覺者去看念頭、不受其影響”,那還是假造作,我執尚未斷,故不得解脫。
對一個尚未覺悟的人而言,可能也理解“修行要覺照、不要胡思亂想、不執著”等道理,但尚未了達人法二空就仍會有所差別。譬如“念念不相續”對未覺悟的人來說是“在覺照中,不讓胡思亂想沒完沒了”,但對覺悟無我的人來說,則是“因見一切法本就沒有連續之我體,不依不續,所以不會再執著任何連續體,一切自然當了”。因此,覺悟之后,“正見、正覺”會讓修行更自如,也更有方向。修行既需要正見,也需要覺悟,還要能將其落實在日常里(行)。若只講“修”不講正見,容易落入外道式修行;若只講“正見”而不修觀行,不過是書本知識;或者雖學了些佛理、也認真修行,但若“我見”不斷,仍不能解脫。故必須“見、證、行”三者具足,行解相應,方得圓滿。
這些并非空想,而是真實可見的。我不敢說自己的修行有多大成就,也不敢說自己修得很精進,但小小進步已使我對法更有信心。我明白佛法并非只屬于大菩薩、圣者;我們凡夫也能切實感受和受用。比如,我感覺自從某些覺悟后,內心貪嗔癡逐漸淡薄,很多執著都放下,生活中煩惱輕、幸福感增強。當然,我也知道成佛之路還很遙遠。
2013年4月25日 寫給我母親,解釋“Hīnayana(小乘)”修法
在我第二篇文章里提過:
“許多人以為‘無我’是修到沒有我相的一種境界。誠然,這的確重要,是一種修行成就;但佛陀在經中所言‘無我’并不是成就,而是‘法印’——對一切法而言,本來就無我,本來就無‘能覺者/所覺對象’的對立,無‘見者/聽者/行者’。在聽聲音時,一直以來都只有聲音,沒有‘聞者’,也沒有‘我’,本來就是如此,無需刻意‘消滅’一個‘我’,因為根本沒什么‘我’可消滅。這是需要體悟的,不是修行或境界。如果沒有真正體悟,無論如何修也達不到自如。‘無我’并非成就或境界,而是法本無我,本來如此。”
小乘行者以漸修的方式定慧雙修,最終得以“征悟人我空”。正如我在第二篇文章所舉例,當達到那種層次后,也無需透過入定去體會“忘我”“身心脫落”,可以時時自然融入法界,沒有能所內外,不依靠任何有為法的輔助。若只是暫時體驗身體消失,那是入定,不是開悟。若有人在第一篇文章所描寫的見地,也許可以暫時進入一種“舍身忘我”的狀態,卻無法持續,因為身見、我見尚未斷。若真正了悟人我本空,日常生活中我相、身心相都會脫落,無需靠打坐入定就能達成。定與慧不同,卻需雙修。
2013年5月14日
母親問我一個問題,我在郵件中回覆,談到“習氣、業力”、“自然無為”、以及見地的關系。
問:
那天聽了一首VCD里的歌,旋律優美,我只聽了兩遍,但接下來兩三天腦海里不時浮現這首輕快的曲調。是不是因為“喜歡”而執著了?陳老師說現在的人時時用手機、電腦,讓他們停也停不下來,是否會危害修行?因為這種習性會影響不染著的清凈。那我是不是連手機游戲都不該玩?你們工作學習都要用電腦,如何才能不讓它成為習性?你們常聽音樂,不會著迷嗎?我不明白。
芳姨送我一本弘一大師的書,我正在讀,里頭講到八關齋戒禁止唱歌跳舞看戲——說這些都障礙道心——詩詞歌賦亦然。我平時喜歡看書、以前愛看電影,這些內容肯定會儲存到八識田里。我們做在家人,處處外緣,想要每一念都保持莊嚴、不染不除,不容易。你是不是都這樣修?
有空可否再寫些偈語給我看呢?與佛同在。
答:
我們的真如本性時刻展現在每一刻:佛性即“明”(靈明覺體)與“空”(性空無我)。其中,“明”指的是“心”,“空”指的是“性”。它雖靈明,卻性空不可得。真如本性本自圓成,無所缺,所以也無需另外造作、修、改進。既然性本來如此,何須人造?但為什么我們從無始以來一直在生死煩惱之中?因為“無明”——不明本性與錯誤知見/我見,從而生起種種造作(造作=業力),使得生死煩惱不已。若真正證悟本性,便可于每一刻印證,自然無為,不再造作。
什么是“有為”?什么又是“造作”?只要有所求,就是造作;有執著即是造作;有我執也是造作;任何對立也是造作;想將所見與相分離還是造作。造作會變成一種“動力”,就像輪子在轉——轉得越快,慣性越大,忽然要停也不容易。既然無我是法印,一切法本無我,那么“造作”本身也本無我。如果真有個“我”和“我所”,那就能一想到“我不要造作”,造作就立刻停止,可事實并非如此。造作是因緣所生的法,一旦生起,動力印刻在第八識里,便會不斷浮現。那個“想要控制造作”的念頭也可能是“無明/業力的習性”產生的另一個造作/我執,認為有我可以控制或壓制念頭,但其實并不能解脫。第八識的特性如此:只要有造作、執著,便種下印痕。為什么聽到馬路聲不會留下印痕,而喜歡的歌卻會?正是由于執著,帶來動力,形成一種習性。若我們不跟隨它,不再加大這股動力,它就會漸漸失去力量,念頭自然平息。好比坐在草地上會壓出一個痕跡(比喻第八識的記印),但當我們離開,那痕跡會慢慢復原。
不過,這還沒能解決“根本無明我執”——所以仍不能徹底解決造作根源的問題。根本我執來源于“造作習性”與第八識的無明種子。貪嗔癡之造作基于錯誤見解(能所對立):自認為“我”能得到想要的(貪),或排斥不想要的(嗔),而不知“我”之外本無體(無明)。想要從根本上破除,就必須“見性”。用意志力強行破煩惱、我執并無用。
前面談了“造作”,再說說“無為”與“自然”。證悟本性后會體會到“自然”。不過,這里的“自然”并不是“習以為常”的意思。平時人們常說“我早就習慣了,已經自然了”,或“本來不會騎車,學會之后就順手自然”——這不一樣。真正的“自然”是指:一切所見所聞、所有行為動作,都是佛性/覺性自然之妙用,皆是緣起法,并無我在主宰。因緣之下,自然生滅,來去自由。
什么是“無為”?道教/老子也講無為,如“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等。佛教同樣提倡無為,不過這里最好前面加一字,叫“為無為”。老子說:“為無為,事無事,味無味。”無為不是說我們什么都不做、像根木頭;而是說我們每一個行為、每一個體驗都在不立能所、不執著“我”的前提下自然而生。真正的無為是“洞悉本來無我,知道沒有作者或所作,一切當下本性充分顯露,毫無自我牽扯”。這才是真無為。我所說的“無心”不單是“沒有分別善惡念頭”,而是“無我”。(暫時的“忘我無心”不代表見性,唯有真正證悟法印之無我后,才會自然呈現“無心”。“體驗”與“體悟”不同。)
唯有真正“無我”,方能“全性即修,全修即性,性修不二”。舉例:若念佛時,全部本性僅僅展現在這一句“阿彌陀佛”的圣號當中,無作者、無所作、無內外,整個宇宙都僅僅展現在這“一念阿彌陀佛”中。日常生活中的走路、吃飯、做事,同樣可以如此,這就能動靜一如。無為并非消極,而是大自由。
若尚未見性,就會覺得“自然”“無為”遙不可及。很多人嚷著“我要放下,我要解脫”,卻做不到。因為根本我執必須通過“悟”來破,需要啟發智慧。唯有覺悟方能真正“看破、放下”。去除無明的方法并非“不要想就好”,就像有人怕房里有魔鬼,要解決辦法不是叫他“別想魔鬼”,而是“把燈打開”,一看就知根本沒有魔鬼,可見他的無明是沒有依據的。
同理,若要破除對人我、法我之執,就得親證“般若智慧”,真正覺悟“本來無我”,如同打開燈,一下就明白了。悟到空性后,大部分我執會逐漸消退,只是初悟還會有細微之惑,唯至佛位才徹底超越。通達人法二空時,一切念頭、萬法皆是清凈覺知,且無體虛幻,本無生住滅、無方所可得,如夢幻泡影。緣起既生,緣滅則了,所念所見所聞所行,如水中作畫,雖歷歷分明,卻不留痕跡,畢竟空明。即便暫有“造作”之現象,也能自然解放,不必刻意“放下”,也無需對抗。
所以,雖我說“無為”“自然”,它更適合“悟后起修”。若一開始就喊“一切行自然”“本性具足不必修”“不要有為,一切隨它生滅”,有人可能誤以為那就是修行,結果反而成為“最懶惰的修行人”。解脫圣者是“念念寂滅、無為”,他若未悟,還以為自己在修“無為法”,實際上是一堆妄想不斷。這種落差就在“我執”是否除去。若“我見”還在,一旦放松,又被習性牽著走。但當真正悟到“空明智,性相一如”,無為法對他就十分相合,且不必人教,他也能自然融入無為修行。有為法那種“有所造作”式的修行方法對他不再適合。
若尚未證悟,一些基礎修行還是很重要。譬如每天打坐,培育定慧;在家人要盡量減少不必要的外攀緣,要珍惜人身短暫且難得的修行因緣;在日常保持覺照,多修定心、觀照本來面目或反聞自性。修行須腳踏實地,一步一步來,不可急于“跳級”。不過,如果像我一樣參究“我是誰”以及隨之而來的探究,它是一條直達覺悟之路,那麼你或許能更快、更直接地覺醒。近年來已有不少人因我所分享的法要而得證悟,絕非一例兩例。
首先可以先體悟“覺性”(參見我第一篇文章),打坐時可參:“未生我以前的本來面目是什么?”或“念頭未起時,誰在知?”不必用思考去回答,而要“反聞聞自性”,真證悟后才知道。課本答案都沒用,唯有親證“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不斷觀修,終有一日忽然妄念不生,看到自性遍滿一切,本覺即是“我之存在本身”,不再疑惑。接著,再繼續觀修以破能所見,更進一步看破人我見,可依《婆酰迦經》。此時會領悟《楞嚴經》里所說“吾人五陰就是佛性”(“阿難!汝猶未明一切浮塵諸幻化相當處出生、隨處滅盡、幻妄稱相,其性真為妙覺明體;如是乃至五陰六入,從十二處至十八界,因緣和合,虛妄有生;因緣別離,虛妄名滅;殊不能知生滅去來本如來藏常住妙明、不動周圓妙真如性;性真常中,求于去來迷悟死生,了無所得。”),迷時為幻相、悟時為真心,性相一如。再來觀修破除法我見。
(更新:Soh指出,John Tan此前寫道:“大乘佛教中的‘常’意味著不存在生滅的因,而非所謂的‘不變與真實’。”, ““常”并非指有個東西保持不變,而是指沒有生之因。”)
如果對無我的體悟已夠深,則不僅僅專注于靜坐,但是靜坐還是重要的。此時“修”更多是在日常中去印證——無論行走、說話、看電視、做事,都要完全敞開,完全融入當下的行為,就如我說的“沒有作者與所作,一切本性全然展現在此刻行為或體驗中”,完全沒有一個“我”。未悟時也得面對人事物,悟后也得面對人事物,區別在于:若有智慧,整個宇宙在面對,而非“我”在面對。與他人交談時,并無“我”與“別人”,而是一整個行動,沒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這時也應多修慈悲喜舍,把自己了解的佛法分享給別人,這樣才能福慧雙修。當然,還需維持打坐,因為打坐仍是很有益處的;連佛陀悟后也日日靜坐,我也盡量抽空打坐。
更新:
為了更明確地說明在見到實相以后,修行和禪修依然需要持續進行,以下是一些相關的摘錄。
John Tan多年前曾說:
“在這個見地(見無我)之后,務必要對‘無我’之道與修行之路了然。許多人錯誤地認為,由于無我,所以無需做任何事、也無需修行——但這正是用‘自我觀點’來理解‘無我’,即使已經獲得了見地仍然如此。
并非因為沒有自我,就什么都不用練習;而是因為沒有自我,才顯現出‘只有無明’與‘煩惱鏈鎖’的活動。修行因此是為了對治無明以及這些帶來苦惱的連串活動。雖無主體,但仍有“注意”可運用。因此,修行離不開智慧、觀(毗婆舍那)、正念與定力。如果對這些修持無法嫻熟,就不可能解脫。所以不要自欺欺人、給自己心理暗示,走上‘不修行’的錯誤道路,而白白浪費了無我這一珍貴的見地。
當然,也存在一種‘被動模式’的修行方式——無抉擇的覺知(choiceless awareness),但不應將之誤解為默認途徑。這種方式很難算得上對任何技能的‘嫻熟掌握’,更遑論究竟解脫了。”
2013年時,John Tan提到:
“安般念(Anapanasati,觀息法)很好。在你對無我有了洞見之后,要掌握一種方法,能在不經過繁瑣思考的情況下,讓你進入無我的狀態。”
至于“無抉擇的覺知”,John Tan還補充道:
“選擇本身沒有問題。唯一的問題在于‘選擇 + 覺知’。正是那一點微細的念頭——誤以為有一個額外‘主體’(Soh 注:也即錯誤地添加或虛構出一個‘主體/施為者’)。”
“真正的自由狀態始終是自然的狀態,也就是不再被自我/大我束縛的心境。你先要熟悉那種‘味道’:比如,通過專注呼吸的禪修練習,直到不見自我,只剩下吸氣和呼氣……然后你就能理解‘放下’究竟意味著什么。”
無我(Anatta)郵件(中文版)
Soh
我發現這是我十年前寫下的文章。
給 XX 的回復
XX,
謝謝你的提醒。我在寫給 YY 的內容里,主要想表達的是“正見”的重要性。因為唯有建立正見,才能突破對一切法相的妄見和妄執,所以若想真正做到“無相”,就必須依靠正見。
我在寫下**第一篇文章(2010年6月)**時,的確還存在“執著于虛空法相”的現象。不過,隨著不斷舍棄對法相的執著,不再刻意去肯定一個“虛空相”,漸漸地體會到:覺性會隨緣而行、隨物而應。由于不特意去“肯定”某種“虛空相”,日常生活中便只是保持一種“無為無作”的自然覺照和覺知。
然而,直到2010年10月真正覺悟到“法印之無我”,才徹底斷除了對“我體”的迷惑、妄見和妄執。
以前正是因為執著一個“我體”,甚至把“覺體”誤認為“我體”,才會出現所謂“虛空相”或“內外、能所”等執著。這些都離不開“我見”的范疇。也就是說:
- 將個人身心執為我,是一種“我見”;
- 將如虛空的“覺”執為“我體”,也是“我見”;
- 將一個“不分內外”的覺體當作永恒不變的“我”,同樣是“我見”。
但自從覺悟到“本來無我”之后,這種迷惑與執著便自然消失,不會再把“覺體”視為“虛空相的我體”,也不會見到有內外、能所、體用之分。覺性雖然遍滿一切,卻并無“我”。若覺悟到“本無我”,就不再把“覺”當成“我體”,也就不會掉入所謂“清凈無染的虛空法相”,更不會去“肯定”某個我體(乃至虛空相的我體),也不會想要“守住”某個我體或法相。
因為在覺悟后,看得很清楚:并沒有“三者”(觀者、在觀、所觀)。換句話說,沒有一個“如虛空般的無形覺體”在“看著”某個“虛空內的景色/念頭/聲音”等等。當看到景色時,就只有景色的顯現——而這便是覺性的覺知/佛性,再也不會刻意守住“無形如虛空的覺體”這一法相。由于無能所,連最遙遠的山都只是自覺/清凈覺知而已,完全沒有內外或距離之分。所以山河大地盡是法身;覺性并不限于“虛空相”,覺也不是“無形相的虛空相”,而是徹底的性空、無體可得。如今在日常生活中,看東西、做事情,僅僅是自然的“知”——無我,也無“虛空法相”,很自然地就是“覺性覺知、空性了知”,不假造作。
總而言之,一切法相都屬于“我見/邪見”范疇,因此在我的體會里,“正見”極其重要。一旦覺悟了“二空”并破除了所有妄見妄執,就能超越一切法相。
給 YY 的回復
YY,
你所說的,我大致認同。但“沒有被任何東西束縛、卻依然存在覺知的狀態”,并不是我所說的“法印之無我”或“覺悟正見”。這里所說的“覺悟本來無我”,指的是“覺悟”并“斷除錯誤知見與迷惑”,而不是僅僅體會到“沒有被東西綁住卻還有覺知”的某種體驗。
確實,你可能覺察到原來那些“綁住你”的東西都只是自己幻想出來、本就不實在的,所以頓時感到解放,解除因“自我妄想”而生的“累”。這種體會固然重要,但這并不是我所說的“斷除我見”,也不是“本無我/法印之無我”的“覺悟”。至于你說的“愿意為道場和眾生犧牲”,那是一種很大的理想與愿望,這種愿力未必就代表一定是佛教所提倡——任何人都可以有這種發心,包括非佛教徒。大乘固然注重“愿力”,但有愿不等于已經是菩薩或真正懂佛法;非佛教徒一樣可能有犧牲奉獻的精神,卻從未接觸過佛教或佛法。這些做事周到、為他人著想的品質,是每個人都應該學習的;即便我父親不懂很多佛法,但他也做事非常周到,我也常向他學習。這種人生基礎固然重要,卻不代表已經明白佛法或達到“理事無礙”。
你提到“小乘者雖能無我相(住于覺體,理上無礙)”,但在我的理解和親身領會里,小乘所證的無我相不只是“見到并住于覺體”。僅僅“見到覺體”并不代表完全覺悟“人我空”。就像我在第一篇文章里,雖已見證“覺體”,也體會過“沒有被任何東西束縛卻仍有覺知”,但后來我依《Bahiya Sutta》觀行,才忽然證悟“人我空”,從而徹底斷除“我見”。婆酰迦(Bahiya)因佛陀當時的一句開示當下證得阿羅漢果,所以我認為小乘的體悟核心就是“證悟人我空”。
這時,連“鏡子與影子”的比喻都不必使用了,因為已不存在“照者/所照”——一切就是了了分明的覺性覺知,而并不是某個“了了分明的我體”在照物。后來我對“萬法緣起性空、如夢幻泡影”的真理又有更深的體悟。所謂“二空顯真如”,正如佛陀在《Kalaka Sutta》(迦羅迦經)中提到的:
「比丘,如來在看時,不立有一個‘所看之物’,不立一個‘不被看到的東西’,也不立‘尚未看的東西’,不立‘觀者’……在聽時、在觸時、在思時也是如此。因此,比丘,如來對于所有可見、可聞、可觸、可思的現象,都只是‘如’。我告訴你:并沒有任何‘如’比這更高或更崇高。」
這個“不立”,并不是“不要去想”那么簡單,而是要證悟人法二空的真理,由于不再妄見,所以真如自然顯現。禪宗公案里也有類似表述:
雪峰說:“要會得此事,如同古鏡——胡來胡現,漢來漢現。”
玄沙聽后問:“倘若鏡子破了又如何?”雪峰回答:“胡漢俱隱。”
玄沙說:“老和尚的腳跟還沒點地呀!”
健代回應:“胡漢現成。”
所以,就我個人經驗看,“見到覺體”之后,還需進一步體悟“覺”。并了悟“體、根源”/“一體”其實只是我們的“習見”。唯有破除“體、根源”這類習見障礙,才能更進一步明白“無我”。因為如果我們一直以習見來看待“覺”,就無法突破對“覺”本身可能產生的“法相/我執”。這也就無法真正了解“覺”的真面目。圣開師父所說的“如鴻飛空空無際,似刀割水水無痕”十分重要,可是“不執著”也分不同層次;要想真正做到“一點痕跡都不留”,就得破除一切我見、我執,包括對“覺”的執著與我見。這樣才能讓“覺性覺知、空性了知”真正落到實處。否則哪怕把“一體、根源、鏡子”都視為某種“我相/法相”,依舊是執著,還會留下痕跡。
當徹底破了這種我見與我執,再將所證得的正見正覺運用于日常,就自然而然能在行住坐臥中體會到“如鴻飛空空無際,似刀割水水無痕”。
我也強調過:“無我”并非是一種“清凈狀態”,而是“諸法本來如此”的法印,根本不是某個“狀態、境界”或“清凈”的東西。若體悟到“法印之無我”,那并不是要你維持住什么“清凈境界”,而是在每時每刻、行住坐臥中都能體會并印證的真理。無論是待人處事、忙碌之中或靜坐時,無論有沒有念頭,都同樣是真理。聽聲音時,本來就只有聲音的“清凈覺知”,沒有聽者;看到景色、思想、做事時,全是緣起法——并無“覺者、觀者、思想者、作者”。本來無我,無能所、無內外,而當下也都只是清凈覺知。
就好比“世界上沒有圣誕老人”或“天空里沒有花”是客觀真理(只是有人會妄見天空花、或迷信圣誕老人)。如果有人還想努力“保持一個‘沒有圣誕老人的清凈狀態’”,就說明他沒明白那是真理——因為哪里會有一個“特別的清凈境界”可守?“圣誕老人”和“沒有圣誕老人的清凈境界”都只是妄想!本來就沒有“圣誕老人”,何需另設“沒有圣誕老人的境界”呢?“無我”也是如此:若真證悟到這個真理,就不會在“理”和“事”上有障礙;理即事,事即理。不存在于事外另求“清凈的無我之境”。萬法皆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異空,空不異色;并不是在事物之外另有“空”,也不是在人事物之外另有“佛性”。性相本一如,正如我在第二篇文章里提過:如果離開“相”或“用”,就無所謂“佛性”。所以才能真正做到理事圓融、無有障礙。如果“人法二空”之理與現實事物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東西,那修來也無濟于事。
如今,因為我對“我和我所”的執著減少了;畢竟本來就無我,萬事萬物又皆空性、無常性,宛如夢幻泡影,所以對待善惡、得失都能看得淡些。面對人事物時,也較為平靜歡喜,不再執著于“我”或“得失”。做任何事皆是“隨緣而作,隨緣了”。我自己也在不斷學習,只能將我有限的經驗拿來分享。所以“覺悟無我”并非要保持某種出世間境界才“不被束縛”,而是在世間的每一個當下都能解脫。這就叫“正見”沒有理事的障礙,而是“理事不二”(所謂“理不離事,事不離理”)。眾生在事相中迷或不迷,關鍵在于有沒有正見。若能在行住坐臥或為人處世中,將正見落到實處,就可以如“鴻飛空空”“刀割水無痕”。
附言(p.s.)
“我想再補充一點:不僅要有‘正見’,還要親證、證悟正見。‘無我’與‘空’作為法印,并不只是抽象觀念;它們是能夠‘活生生地被體驗、被落實在每個當下’的真理。一旦‘見’到,就會成為自然狀態,無費力也無出入。”
2011年,Soh 曾寫信給另一位修行者:
洞見不錯。經驗的穩定性,與洞見的展開與深化之間,確實存在可預測的關聯。試想:如果在我們意識的深處,仍然有些微的二元觀、實體觀以及慣性不斷浮現並影響我們每個當下的體驗——例如在心中編造出一個不變的根源或心體,使我們反覆地往後退回、並將所有經驗都往某個『源頭』上去歸依——那麼,不二體驗能有多麼無縫且不費力呢?
舉例來說,即便已看見一切都是心或覺知的顯現,仍可能在細微處,習慣性地回歸到某個『源頭』、『覺體』或『心體』,因此並未充分領會變動與無常。不二雖已體驗,但又退回到實體化的不二:總是回到某個基底,一個與萬法不離不棄的『覺體』。
若人頓悟到:我們所想的那個『不變的源頭』、『覺體』或『心體』,其實也只是另一個念頭而已——事實上,就是念頭接著念頭、所見接著所見、所聞接著所聞,並沒有一個固有或不變的『覺體』、『心體』或『源頭』。當真正明白『覺』『心』『見』『聽』其實都只是『所見、所聞、無常流變本身』時,不二就會自然而然、毫不費力地顯現。因爲這『無常』本身運行且知覺,不再能找到任何『知者』或其他『覺知』。就像沒有脫離『流動』的河,沒有脫離『吹拂』的風,每個名詞都暗含它的動詞……同理,覺知不過是『知』的過程,與所知不分彼此。風景在『看』,音樂在『聽』。由於除了這無常流變外,並沒有任何不變、獨立、終極的東西,所以不再退回什麼源頭,而是安然全然地安住於這『流變』之中。
最後,請持續練習那種強烈的光明度……例如,凝視網球時,就徹底去感知那顆網球……不必去想什麼源頭、背景、觀察者或自我。只有那顆網球,如同光般鮮明而明亮。呼吸時……就只有呼吸本身……看見風景時,就只有形色、光影——強烈而鮮活,卻沒有任何能觀之主體。聽音樂的時候……或聽到鳥鳴、蟬聲……就只是那聲音——啾啾。某位禪師在他悟道時曾說:『當我在聽鐘聲時,沒有我,也沒有鍾……只有鐘響。』這就是直接體驗『無心』以及強烈光明度的感覺……而這正是佛陀在教導的四念處之核心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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