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h




Here are some Chinese articles from 2010~2013 containing writings about my realizations and experiences.

以下是我撰寫的一些關于個人體悟與經歷的中文文章。

附注:雖然文章探討了超越“源頭”的見解,但在實際的修行旅程中,首要之舉應是通過自我探尋來證悟“源頭”(亦稱本我),正如第一篇文章中所強調的那樣,這是一切修行的基石。



2010629

201029,我經歷了一個修行上的體悟:我體悟了什么是自性、本來面目、真我。當時我正在打坐,腦海里有一個疑問——“我未生以前的本來面目是什么?我非常想找出答案,但也清楚地知道,這并不是憑借意念或思考就能明白的。就在那一刻,突然一切意念都消失了,自性顯現,心中了然明白;所悟到的極其清晰,一切疑惑也隨之蕩然無存。自從傳法后,我在幾年前便開始對自性有所體會,但那次之后,我對它再無疑惑。

因為這是一個超越語言文字的真理,能用言語表達的部分非常有限(就如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再加上和朋友之間多半都用英語交流,但今天我還是會盡量用我淺薄的中文來表達我的體悟。

我剛才提到的自性,到底指的是什么?什么是未生以前的本來面目

如果你能夠將一切意念、我執和妄想都舍棄,甚至把身心都完全放下,此刻你真的會徹底消失、不復存在嗎?你的身體會變成一具尸體嗎?不會。就在這時,空然無一物,剩下的便是不生不滅的自性、本來面目,也就是你自身的存在。它無形無相,卻自無始劫以來就始終存在,不增不減,超越時空,如如不動,是本體/靈性/靈知。它的本質便是”——了了分明、靈敏覺知,能照見萬物,如同鏡子可映照萬物。一切所見所聞都因這覺性而自然顯現。有了這個存在的本身,有了覺性作為依靠,身體才具備活力——這就是覺性的妙用。正如《達摩大師血脈論》所說:佛是西國語,此土云覺性。覺者靈覺,應機接物,揚眉瞬目,運手動足,皆是自己靈覺之性。如果覺照力強,便會在一舉一動中都照得清清楚楚——甚至平時吃飯、走路,也會讓人感覺妙不可言,因為那都是覺性的妙用。與之相對,一般人在日常生活中,不管做什么事,總是一邊做事一邊胡思亂想,很難真正理解和體會到這種

我們的聞性不變,一切意念與感受都在覺性之中起落,但覺性常照不受影響。通常,我們都會把自己的身心認定為,若是走路或行動時,就好像這個身心在周圍環境里移動。但如果在走路或跑步時能持續覺照,你會發現周圍的景色實際上是在你的本性當中來來去去,而你——無形無相、包含萬物、有如虛空一般的自性——并未移動。

如果你真正見證了未生以前的本來面目這一真理,就會完全沒有疑惑,你甚至想否認都做不到。你會明白,在你的人生中,自性/覺性/存在本身是唯一不可否認的真理。一切也是自性的顯相;若沒有自性,你就不可能在這里閱讀這篇文章。這一切都無需思考便可確信,它并不是透過思考才能得出的結論或理解的東西。比如,你看到一個人舉止斯文,又戴著很深的眼鏡,便用思考得出他是個有學問的人的結論,可你卻無法百分之百確定這就是真相。而見性則完全不同:它并不依靠思考,只是在前念已過、后念不生、當下無思無念時,就能肯定這就是我們實實在在的真如本性,從而不再疑惑。

在見性后的一兩個月里,我有了更深的體會:進一步了解到自性就像大空氣,既不屬于,也不屬于,一切有情無情萬物都從這宇宙本體/大虛空而生。這也讓我明白了天地同根,萬物同體的涵義。虛空中充滿覺性,能顯現一切;同時,我也更清楚地看破了我相人相的虛幻。原來一切都是宇宙本體的現象,連走路、咳嗽、說話,也都不是在做,而是宇宙本體的自然運作。是完全虛假的,如果不舍棄對我所的執著,就會生起各種煩惱——那正是一切煩惱的根源。修行就像小空氣融入大空氣/大宇宙,將小我舍棄,在這宇宙本體之中,自然運作,自在無礙。

不過,這并不是說修行時要完全不生心——否則,日常生活和做事都無法進行。我們的念頭就像云朵,而自性是開放無量、無邊,如天空一般。如果能保持覺照去做事,心念也會隨緣而生、隨緣而滅;覺照靈敏,看到念頭的起落來去就像云朵飄過天空,而天空仍然是一樣地寧靜、祥和,依舊清凈無染(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天空并不拒絕云朵,云朵也不會障礙天空,一切隨緣而了,不留痕跡。最重要的是保持覺照,不執著于念頭。如果執著于我所的妄想,就不得解脫;而若執著于意識的分別與染著也不得解脫。所謂,就是覺照一切而無分別與染著。所以,要分得清清楚楚。若想解脫,就需要。即使有念頭,但其中也有,那就不是凡夫的意識心,而是覺心

我認為這些體悟本身并沒什么了不起的,因為每個認真修行到一定階段的人都會有他自己的體悟,而且這些體悟也并不代表就完全解脫了。從悟起修非常重要,我覺得我的修行之路才剛開始。其實究竟來說,也并不需要修什么,因為自性本具足、本來如是,只需(保持覺照)。如果把一切都舍棄,那么剩下的就是我們本來具足、清凈無染的本覺。


2011114

在我寫上一篇文章的四個月后,我又有了新的體會。

我悟到:原來見相就是見性,并無所謂性相之別。我曾經在師父的文章里讀到青青翠竹盡是法身,郁郁黃花無非般若,這次我深切體悟到了這句話的涵義。

從這里,我明白自己在20102月所悟到的其實只是性體。當時雖然也說一切是佛性的妙用,但在之間仍然起了分別,還不知什么是體用一如。在那種層次里,對覺性本體的認識還是空無所有、無形無相的能覺,所以總想守住那個,在偏向于之中生起了的法執。還不理解一切法本來平等,都是佛性的妙用。直到201010月中旬,我依照一部佛經——Bahiya Sutta》(《婆酰迦經》)——的指示來觀照,這才有了新的突破。

經里記載:婆酰迦因為受到人們的恭敬與供養,心中生起了我是不是已經成道的念頭。一位前世曾與他共修的天神知道巴希亞心中存有疑慮,便現身告訴他:他不僅沒有成道,也根本還沒進入成道之道。婆酰迦問:那么現在誰已成道?天人回答:在舍衛城有一位開悟的圣者正在傳授成道之法,他就是佛陀。于是婆酰迦前往舍衛城見到佛陀時,恰逢佛陀在化緣,他請求佛陀為他開示,但佛陀拒絕了,表示此時不宜。婆酰迦再三請求,表示誰也無法預料他和佛陀生命中的危險。后來佛陀答應為他開示,說道:

婆酰迦,在看東西時,只有看東西;在聽聲音時,只有聽聲音;在聞、嘗、觸任何東西時,就只有聞、嘗、觸;在思想時,就只有思想。正因為在看時只有看,在聽時只有聽,在聞、嘗、觸時就只是聞、嘗、觸,在思想時就只是思想,所以于一切境界并沒有一個。既沒有,就沒有一個在那里;既沒有在那里,也就沒有一個在這里、那里或中間。此即苦的止息。

婆酰迦聽了短短一句話,當場解脫。然而,當天他就被牛撞死了。佛陀的弟子問:婆酰迦往生到哪一道?佛陀回答:婆酰迦有智慧,他依據佛法修持,卻不以有關佛法的問題來打擾我,婆酰迦已經徹底解脫了。

我當時依照佛陀在《婆酰迦經》給婆酰迦的開示去觀照一切(那時我是在動中修),突然體悟到——當看見山河大地時,并沒有一個能覺與所覺的對立,這種能所的分別根本不存在:能覺就是所覺!覺性并不是一個無形無相的能覺,覺性就是所見所聞。在聽聲音時只有聲音,并沒有聽者;在觀看景色時只有景色,并沒有觀者;在思想時只有思想,并沒有思想者。正因為沒有能所,也就沒有距離。沒有一個立場(所謂外景的分別)來生起分別或衡量遠近。宇宙就是自性,沒有任何在這里或那里,也就沒有任何時空限制。當看到山河大地時,就沒有一種我在身體里看著外面的景色的感覺——因為身體也只是一個虛幻的假相。此刻身心脫落、能所雙亡,完全沒有內外之分;山河大地就是法身,整個宇宙就是一片大光明,無內外、無中邊、無方所。見相就是見性,但卻沒有一個能見者所見之境。雖身心脫落、能所雙亡,一切平凡的生活和處世依然照舊,只是已沒有一個行者在做,也沒有一個覺者在看,一切都清清楚楚、了了分明,來去隨緣自顯。所有所見所聞都不即不離,當下就是佛性的妙用,念頭也一樣,如同海上的波浪或多或少,總歸其本質還是水。并不需要去掉波浪去找水(這里比喻一切法的法性和質地——空性、覺性)。所以修行并不在于究竟是有念還是無念,而在于對念頭有沒有迷惑。只要不迷惑,便不會在之間產生差別。

很多人以為無我是一種修行的成就,比如通過修行而讓自己不再執著我相,當然這很重要,也是修行中的一大成就。但佛陀在這部經文中所講的無我,并不是一種修行后才有的成就,而是一個法印”——對一切法而言,本來就無我!本來就無能覺者/所覺的對立,本來就無見者/聽者/行者!一直以來,在聽聲音時都只有聲音,沒有所謂的聞者。這本來就是如此,并不需要去消滅一個,因為從頭到尾就沒有一個可以消滅。這是需要實際體悟的,并不是通過修行或境界才能獲得。如果沒有真正親證般若智,無論如何修行,也很難進入這樣的自然狀態。所以無我不是一種成就,而是法本無我、本來如此。

還有許多人以為要去掉生滅相/念頭才能達到不生不滅的自性。這正是我曾經也有的理解,但現在明白了:如果這些生滅法不起分別對立,當下即是不生不滅,不來不去,動靜不二。也就不會再有上一篇文章里所說的生滅法在不動的自性中來去的分別——因為對當下這一念、一種聲音來說,若不起分別、對立、執著,當下就是實相,超越過去、現在與未來。一切雖然不斷演變,但在演變當中的當下卻并無動相,沒有來去之相,只有實相,非動非靜。因此《楞嚴經》才說:

阿難!汝猶未明一切浮塵諸幻化相,當處出生、隨處滅盡。幻妄稱相,其性真為妙覺明體。如是乃至五陰六入,從十二處至十八界,因緣和合,虛妄有生;因緣別離,虛妄名滅;殊不能知生滅去來本如來藏,常住妙明,不動周圓,妙真如性。性真常中,求于去來、迷悟、死生,了無所得。

(更新:Soh指出,John Tan此前寫道:大乘佛教中的意味著不存在生滅的因,而非所謂的不變與真實”, ““并非指有個東西保持不變,而是指沒有生之因。

而《大乘起信論》亦云:

法我見者,依二乘鈍根故,如來但為說人無我。以說不究竟,見有五陰生滅之法,怖畏生死,妄取涅槃。云何對治?以五陰法自性不生,則無有滅,本來涅槃故。

因此,如果想要去除生滅法來達到不生不滅,依然是在能所的對立與法執當中。并不知道一切法都是緣起性空的幻相,并非實有,而是妙覺明體的妙用,并沒有生滅與來去之相。同時也要知道,離開現象就無所謂佛性可言——體用不可分。空由有顯,有因空立。實相與幻相并非截然二物;同樣看到某個東西,迷時著相,悟時一切是實相。一切如夢幻泡影,但同時也是自性光明之顯現,這兩者并不矛盾。

所以,所謂的離相無念,并不是要消滅一切外在之相和念頭,而是要離開能所的妄境,看破一切相的實有與執著,不生對立與分別,也不拒絕任何現象。當下所面對的一切便是實相。因此《六祖壇經》說:

惠能即會祖意,三鼓入室。祖以袈裟遮圍,不令人見,為說金剛經。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惠能言下大悟,一切萬法,不離自性。

若想離開所見所聞去找一個佛性,那完全是多余的。如果要悟到體用一如,就要見色明心,聞聲悟道,既不偏空,也不執有。

最后,以一首偈語來總結:

深入觀行,婆酰迦經;
了悟經旨,直指無心。
無執能所,忘卻身心;
方知見性,只需明相。
明相見性,見色明心;
真心空性,隨緣顯相。
迷時幻相,悟時真心;
山河大地,原是法身。
色聲香味,盡是妙心。


201165日(最后更新:20111016日)

:此為較短版本,較長版本請見:
http://awakeningtoreality.blogspot.com/p/updated-poems.html

與佛同在

新加坡 X
(X居士之子,21)

通序

這是我寫的一篇關于我對空性的體悟,文中最想闡述的便是無我的不可分性。常聽到很多對于的討論,但若一個修行人僅僅從悟覺體就自以為了解空性,那便無法正確把握什么是真正的性空,因為那修行人依舊歸守于一個真實體,不見五蘊萬法內外皆無實有,不懂得諸法性空乃是無我的智慧延伸到一切法之上。所以若不先悟無我,便無法深入性空

在這篇文章里,除了在第二部分《魔術幻變,無中生有》中表達我近期對緣起性空的體悟外,在第一部分《空明不二,但非相同》中也提及了修行道路上極為重要的幾點:

  1. 體悟覺體根源
  2. 體悟,而明白體、根源只是一種習見,破除此習見障礙以更進一步了悟無我
  3. /無我并不是境界或對治法,究竟的正見在于擺脫一切知見的解脫;空慧者不立一切法,諸法平等,彰顯真如。
  4. 體悟無我”——原來是學來的,本就沒有我。
  5. 覺悟正見之重要性。
  6. 若缺失以上幾種體悟,就無法深入理解空性的意義。

這些體悟同樣寶貴,也都同等重要。小乘行者證人我空,大乘行者證人法二空;但若不先悟無我,便不可能真正了悟性空。若能明白這一點,便能理解小乘與大乘的體悟只是同一路上的自然進展

其實,自性本來如此、本來具足,在圣不增,在凡不減。但若一個人不覺悟這本具的如來寶藏,就好比他口袋里早有一顆鉆石,卻因無明而忘了,只好當乞丐向別人討錢。有錢人也能變成窮人,因為雖然本來擁有寶藏,但無法受益。同理,我們真如本性本自具足,卻被無明妄見所迷,所以必須通過正見、正確的指引與正法修持才能漸次覺悟,但最終仍是悟無所得。也可以說,本來就是空。如果本來沒有迷,也就不需要什么。佛性本來具足,無所謂迷悟。但眾生在苦海生死的迷夢中,才需要覺醒。

 

(一)空明不二,但非相同

性相一如

一切相無非自性空明,性相一如而具空有。
性空不否認妙覺之用,幻法無體相卻生動。
天地法界皆是假相假用,有如風吹水流。
覺光無體,假用無窮,妙法非有也非空。

即非相同

空明不二,但并非相同;悟體、悟性并不相同。
若見本覺卻不悟空性,只是見而未見
若見覺體有不變實體,仍執外道常、我見。
因此,要見性須證無我,再悟諸法性空,方入道要門:在于見、證、行三者。

注解

在修行中,具有某些體悟的人其實不少,但能明白體悟有不同層次的人并不多。比如我在去年二月,第一次體悟到覺體;兩個月后又體會到小我的虛幻;到了八月,開始體會到覺性無能所;十月則悟到無我。然而,即便悟到無我,雖然已經超越了外道之見(如梵我/神我等),也并不意味著已經悟入一切法空性諸法無我其實還有更深的含義,這已超越了一般小乘行者對空和無我的理解。(如我第二篇文章中提到的婆酰迦,他只證得小乘阿羅漢果,也就是人我空。)小乘行者只悟我空,大乘則悟人法二空。而即使體悟到人法二空,也只是踏上佛道的開端——因為尚未凈化多生累劫于第八識中所植的種子,未達究竟佛果。雖然我去年就體悟了無我(人我空),但今年六月才真正體悟法空


我曾看過一些外道書籍,通過這些體悟,逐漸明白外道與佛法的區別。外道也可能體悟到覺體,甚至破除能所分別,把一切歸為同一覺體,可他們依然無法超越我見、常見,往往認為覺性有一個不變的實體,萬物都在這個無量無邊的本體內生起滅去,但本體常照不被影響。小我只是虛假假相,如河水注入大海。而他們稱這個超個人之體梵我/神我/,視之為產生一切物質運動和生命現象的精神本體(印度教、基督教、猶太教、回教等宗教里都有這種內行派觀點)。

六祖慧能說:無常者,即佛性也;有常者,即一切善惡諸法分別心也。
道元禪師則說:草木叢林之無常,即為佛性;人物身心之無常,即為佛性;國土山河是無常,以其即佛性故。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是無常,以其即佛性故;大般涅槃是佛性,以其即無常故。持二乘諸種小見者,經師、論師、三藏師等等,皆對六祖言論驚疑怖畏,如是則彼等即為外道之黨。

佛法與外道的不同之處在于:佛法不僅讓修行者消除對小我的執著,也能消除對哲學上最高真理或本體——梵我/大我”的執著。一切偉大的宗教家都可能從小我的境域中解脫出來,發現自己本體即是整個宇宙的存在,與萬物無二無別;一切現象似乎皆由他們的自體衍生。但他們雖然明白并不存在,卻仍承認宇宙本體或最高真理始終獨立存在,依然將內在的本體外在的現象區分為對立:認為本體常住不變,而現象則在其內生滅,落入佛所說的半常半無常外道見,常見我見仍未斷。佛法所見的本體與現象并非兩物、也不能用手背與手掌作比喻——因為現象本身就是本體,離開現象別無本體。本體的實在恰恰就在現象的不實中;現象無常變幻正是真理所在。唯有在這點上徹底明了,才是對無我的真正體悟。

若說念頭萬物生滅來去,唯有覺體不變不滅,那與外道梵我觀有什么兩樣?如果我們說常住,則一切萬法都常住;若說寂滅,一切法都寂滅。所以六祖慧能、道元禪師才會說無常即佛性,性相不二

因此,雖體悟覺體并不代表就已究竟。眾生執著各種知見,生種種我執、法執,執迷不悟,看不破無一法可得,也不知一切皆歸于自性,故而無法見到本性與空性。有某些體悟或見證不代表就究竟,但我們也不能否認這些體驗(那是不可能的)。正如古德所言:要信任你的體驗,但要繼續精煉你的知見。就算已經得了珍貴體悟/體驗,依然還有更深的體悟可期;若能體悟覺體再輔以正見,則進展會更快。

如果認識了覺體卻缺乏正見,就有可能停留在外道知見,執著覺體為真常梵我;這樣雖然在修行上或許會見到某些進展,但還無法達到徹底轉依(破除根本無明)。

佛陀所說的佛性如來藏,其實是法空性的別名,系方便法門,用來度化害怕無我”“的眾生,或者用以教化那些相信或認為存在真我的外道。所以圣開師父才說:其實真我不過是一個代名詞,若你真把真我當真,那就錯了;必須無我才是,這才是真我。但大多數人并不清楚,所以對佛性缺乏正確見解。他們只知道或體悟到覺體,卻不明覺性的無我/空性,不曉得空明不二,因此落入外道知見。

可見,想證悟佛法并不止是要認真修那么簡單(畢竟外道也可能很認真修,但終生只停留在某一個層次,因為無正知正見)。所以,修行才需要見、證、行三者并進。

  1. :要建立正見,明白本來無我,觀一切皆因緣所生,非有實體可得,破除一切相。
  2. :經由修持而親自印證體悟。
  3. :將所見所證落實于行持,融入日常。

陳老師說:有解無行,增長邪見;有行無解,增長無明。對此我感觸很深。正見在八正道里位居首位。何謂邪見?即常見、斷見、我見等各種見惑。我們每一個執著都來源于見惑。無明導致我們妄想有物、有我存在不存在,其根本在于我們把和萬法都立成實有實無。因為凡夫見確有實體存在,執真常不變之、身體、覺、心等為真實之體,不肯放下;若悟無我,則可化解對”“”“身體”“存在不存在種種疑惑,體證確無真實之我可得,日常生活就像風過水流,不留痕跡。若有任何見(如我見、邊見等),就會留痕。悟無我則能去除能覺者、作者、主人、我、我所等執著,再悟緣起性空并破除法執——一切如夢如幻。

若有正見,我們才能將對的體悟,落實到一切現象上:原來就是所有所見、所聞,并非有個能覺者。于此我們也能看破體、根源只是個習見,并非覺之本身,也不是實際體驗。何謂習見?即能所之見、我見。眾生從小受熏習,就會覺得真有個能覺者在這里觀外面的所覺之境,產生內外、能所的分別,而這本來就不存在,只是一種習見(從小逐漸養成的見惑習性)。我們普遍會覺得從小到大,我還是我,即便身體或環境改變,仍會覺得有一個不變的。這種習見深深種入第八識,每一刻都用錯誤見解去攀取當下所體驗的一切,因此把覺性誤解成不變真我。但這并非真正的,只是習見。除了人我見,尚有法我見,認為萬法有獨立存在的實體。

然而,作為,它本因性空而無實有、不變之本體,所以并不是真正的體、根源。這就需要透過正見去破除/根源這種習見障礙,從而更進一步了悟無我。換言之:在聽時只有聲音、在看時只有景色,根本沒有觀者/聽者/能覺者在聽或看——那個觀者本就不實際存在,只是后天學來的觀念。一旦明白此點,修行人便不會再歸、守、住于一個真實體;也就能見到五蘊萬法,內外無一實有。因為沒有執著一個不變的本體,一切瞬息萬變的現象才可自然顯露真如本性,人也能體驗到何謂解脫,何謂擺脫妄見執著的自由。

因此唯有正見,我們才有力量去突破習見障礙、突破能所見、人我見、法我見等種種邪知邪見。如果明白本來無我,一切不過是因緣法的過程,就不會再見到有什么能所作者能覺者在造作、在觀照,或以為所有東西都出于某個究竟根源,或認為有實在的事物。事實上,一切都只是現象過程,無來無去、緣起緣滅的假相,無所謂作者。若具正見,便不會把看成一個獨立不變的根源,從而生出我執。也才能體悟:覺性本來就是一切的因緣現象過程:聲音、景色、味覺……一切都了了分明,卻又虛幻無體。

究竟而言,正見就如大珠禪師所說:見無所見,即名正見。

的智慧就是看破我們的知見其實是虛妄與不實,人我都無真實我體,自然也就不立一切法,能憑正見解脫見惑執著,從而法尚應舍,何況非法。這才是佛法,不是以一種法對治另一種法的執著”——那樣永遠沒完沒了,無法真解脫。一旦斷了見惑,一切法執也不必對治即能自然解脫。一切法、境界本來就無我,皆平等。所以,當你真正體悟本來無我,并不是要再去找一個更高境界更高之法去超越某些法或境界,而是悟到人法二空,舍除自身妄見執著,便能顯現真如。正見之力好比一把火,把蠟燭燃盡后,自己也自滅,不留任何立場或觀點,乃至也一并了。般若之智僅是斷除法執妄見,并不立更高之法、觀點:聽時只有聲音,看時只有景色,無我、無法,也無無我。故而法王法是無法可說,只是如是

佛陀教導諸法無我、緣起性空的正見與教義,能使我們徹底覺悟、體悟人法二空,從而擺脫一切知見,達到解脫;諸相皆歸于性,真如得以顯現。

修行并不在于壓制念頭——念頭本身并無錯;問題在于見惑不斷,因而被念頭所迷,產生我執、法執和煩惱。若不存見或執著,就不會被念頭左右;念頭照常可以被自然運用、無礙自由。

很多人雖然從書本或師長口中對緣起性空的道理有所了解,但那只是一種知識層面的理解,遠未達到真正的證悟。他們也許只悟到覺體,卻又執著覺體有實體,自以為已經明白空的教義,卻未曾真正體悟空性與緣起的真義;這就是還沒抓住修行要點的表現。

為什么體悟無我是體悟緣起性空的關鍵?因為如果不先悟無我,對緣起法的認識就會停留在知識上,而非親證。若我見尚存,就無法把細微我執解放;連本身也可能被執著為。這樣就無法真實體悟無常法、無我法、以及緣起性空。緣由在于你還認為有某個獨立非因緣之體/根源,好像一切從一個永不變的根源產生,又怎么能夠體會緣起

當你真能體悟無我,不見有、能覺者或作者,自然就能領悟一切現象僅在演變之中,皆是無常法。因為無、無作者,也就明白一切是因緣法的過程,都是一合相

譬如頗求那比丘問佛陀:為誰受?佛陀答:我從未說過有受者。假若我說有受者,你應問:是誰在受?可你應當問的是何因緣故有受?而我會回答觸緣故,有受;受緣愛。’”

若并無一個受者在承受,也無覺者在覺知或行者在行動,更無體、根源,那一切法如何而生?都是因緣法之過程:諸法因緣生,因緣散則滅。這并非單純知識上的理解;唯有真正體悟無我才能真切地體會和印證因緣法。當你見本無我,將自我/獨我意識解放,就會自然體會到無常法與因緣法。但與此同時,仍需正見配合,因為純粹的體驗若無正確見解,一樣無法把對無我的體悟,與因緣法結合,難以進一步深悟緣起性空。由此可見,修行體悟存在層次差別,也正是這個原因。

如果我們總以為有一個究竟根源”“能覺者在覺知一切,一切所見所聞都從覺體而生,就不會覺知到一切都是因緣法的過程;若還存在能所之見與我見,就不可能體會到因緣法

一切皆因緣所顯:聽到聲音,并非因為有個聽者在聽外面的聲音,也不是覺如同鏡子照外境(那只是一種表法,但也容易讓人誤解),實際上本來就無所謂見者所見聽到聲音只是因緣法所顯現:比如狗、狗吠聲、空氣、耳朵等各種因緣聚合,于是便有聽到聲音;當這些因緣聚合的那一刻,整個宇宙就是那個聲音,沒有聽者,而非某個能覺者在”“。那個因緣所生的聽到聲音,正是的本身,所以不離因緣所生法。要真正明了緣起,就要先斷能所見與我見,這才能體會得到。

若你仍抱持聽聲音是從某個聽者/究竟根源而來的觀念,怎能體悟到原來聽到聲音乃是因緣和合?

故必須先悟本來無我,自然就舍了我執一切從體/根源而生的習見。因為真正發現一切并非從某個究竟根源而來,而是現象的過程,你才會體悟一切都是因緣和合而頓時所現,無來無處、無住所、無去處。諸法因緣生、緣盡則散,全然是因緣法的過程,并無我、體、根源在其中連續。

圣開師父說過:所謂我見,一是凡夫不了解色、受、想、行、識(五蘊)本是假的和合體,執著人之我體是永恒的,死了以后,來生還是我體,稱為人我見。再者,一般凡夫不了解萬法乃是緣生緣滅,卻固執諸法實有體用,這種惡見則稱為法我見。二者合并,便是我見

有人會問:如果本來無我,那誰在生死輪回?但這個問題其實問錯了。因為本來無我,而佛教所言的輪回并不是一個不變我體的延續,只是因緣與因果現象的延續,所以不應該問誰在輪回,而該問什么因緣導致輪回。我的回答是:由于無明,執著有,于是從無明之緣,生起第七識假我/中陰身,再由因果業報而有輪回。這些都是因緣法的過程,并非真的有某個在造作、延續、經驗這一切。

純體悟覺體能所見尚未徹底斷除的修行階段,修行者可能會看到一個不變的覺體/能覺者幕后觀看念頭、萬物生滅,而它本身不生不滅,好像有個不變之。但是,當真正體悟無能所并進一步體悟無我時,尚且可能會覺得還有一個不變之體在顯現一切相。因為此時見到的可能是能覺者所覺之物合而為一,不能分開,于是又把一切法歸為一個真實體(有人稱一心),認為萬法都歸此覺體,依然需要一個。只是不再區分能所,但還不能真正做到無心,本質上還是習見。而**真正的體悟無我”**就不同:本來無能覺者,也無所謂能所合一。在聽時只有聲音、看時只有景色,也就不必把它們歸于一個真實體或執一個真體/根源;念念不相續,并無連續不變的實體真我。若未根除執著,這種無心也可能只是一時體驗。事實是:一切相皆因緣生,因緣滅,不留任何痕跡;同時也印證空、明、相不可分割。唯有到這時才能真正體會緣起的精妙,不至于將緣起看作一種方便說而已。

由此可知,先證悟無我極其重要,否則很難真正了解空性的真義。很多人想跳班,因為沒有正知正見,還執著一個永恒不變的獨立實體(比如只是見證覺體,或悟到無能所卻依舊執著一個不變的性體)。只要我執不斷,就無法真正體悟空性的真義,也無從切身體會無常法、因緣法。所以,空性的證悟從無我開始。

所謂的,只是假名假相,如同天氣只是假名,并無真實天氣之體可尋。想找它具體坐落何處,必然找不到——“天氣不過是云朵、風、雨、閃電等現象之流動組合,沒有哪一樣是恒常或獨立。可見,天氣只是假名假相。如果就如佛所說,在聽時唯有聲音、在看時唯有景色,并無能覺者在看所覺之境,那么即是、即是一切所顯,所以也是假名;它并無可得之本體,卻不斷展現,如同天氣。正如楞伽經所言:若以為真有一實在的如來藏,就與外道的見解毫無區別。大慧啊,為遠離外道見,應當相信法無我之如來藏。覺性雖然本具、永恒不失,卻不像外道所說的不變獨立體;覺性性空而不可得,卻又無時無處不在,遍現于五蘊六入十八界內外,卻無可得,有如天氣。正如是一體的,也是一如;離不開,在用之外并無別的本體,也只是一個假名而已。

悟人我空,即體悟本來無我,了解只是假名;再悟法我空,便見萬物緣起性空如夢如幻,了知其假相。若想體悟諸法皆空,首先要體悟無人我,然后以緣起性空的正見來配合所證所體驗,再從物理空相的層面觀察諸法,就會生起二空的智慧。所以,沒有體悟無我、缺乏正見,再怎么修行也難以了悟空性的真義。這點非常重要。

空智而行,不即不離。因為一切皆如幻,還有什么可取?不取則不執;無執則何須舍?既然不執,空、假也無需故意否認。一切法皆虛幻無體,是假相;但空相微妙,具足空、有,即是中道。不即不離,即是。所謂悟后起修正是如此。其實也無所謂一法可修,不取不舍,敞開于法界,行者無心、不留痕跡,自然自在。倘若我見未斷,就會有所取舍,想取自己喜歡、離自己不喜歡,或想游離一切念頭或事物;這些都是由見惑引起。只要無明不斷,就無法做到不取亦不舍

佛陀教導我們解脫貪嗔癡,卻并非要我們逃離煩惱,而在于當下覺悟法之不可得,了知法性本然。大多數人一想到放下,就認為要遠離,若想遠離,則仍有我執”——因為還有能覺者企圖與所覺之物分離,如此絕不能解脫。若具正見,便無需刻意取相遠離一切自然即了,因為本來就是空性、無常性。若能照見煩惱本空,當下煩惱即菩提,心念自然脫落;一切事相自生自滅,自然解脫。若照見一切如夢幻泡影,就可解脫內心種種掛礙。

大約半年前(寫第二篇文章不久),我又覺知到自己還有微細的法相在,兩個星期后因不再執著法相,體悟到一切不續不依,無體可住。若一切法可得、有體可住,便會留下痕跡,無法做到念念無續。一切有為法,宛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所有的心都不可得: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因此,不應再執著已發生或未發生之事。有人說要回到現在,或活在當下,但其實連一個現在也不可得,又何來現在可住?這便是對于法相的執著,需要舍去而不留痕跡,讓一切隨緣來去、自然化解。我也從中體悟到《金剛經》的這句:是故須菩提!諸菩薩摩訶薩應如是生清凈心,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并對無我有了更深理解。不僅不可得,現在”“這里也不可得,也沒有在中間串連一切過程——其心生起卻不依不續。

馬祖道一禪師有言:故經云:但以眾法合成此身。起時唯法起,滅時唯法滅;此法起時,不言我起,滅時不言我滅。前念、后念、中念,念念不相待,念念寂滅,喚作海印三昧。
這說明修行在于明了空性、無常性,時時開放于法界,放下心中執著,了了分明卻無所住;然而一切都是無常,如電光石火剎那生滅,無有前際后際。一切法分散,不留痕跡,念念不相待,念念寂滅。


(二)魔術幻變,無中生有

照見空性

我在烏敏島觀察念頭究竟生于何處時,體悟到一切空相都是心性的顯現,皆是空明之展現,并無所謂所生處住所。因緣和合顯萬相,即此有故彼有,若無這些因緣,便無所顯之相;一切諸法皆是一合相,并無獨立之體。空相如魔術幻化,看似清楚卻無實體;色、身、香、味如同陽焰。一切幻相都源于緣起,不具任何定位實體,可說如同夢境。雖然你清清楚楚能看得到、摸得到,但若要找出其定位或實體,終究找不到——因為皆是的幻現,也即緣起性空的顯相。所謂,也只是無體之用。同理,所有事物雖清晰顯現,卻性空無體。一切性空之萬法,在無從何來的同時,卻又分明展現神通妙用,仿若魔術師變幻一般。空相之微妙令人驚嘆,能讓人自然生大法喜;在法界寂光之中,遍照十方而顯一切相,卻無一法可得、可立,終究猶如一場夢。故見而無所見,悟亦無所得。

注解

2011年六月初,我在烏敏島執行軍事任務,期間觀察念頭從哪里來,又從哪里去。突然我體悟到:一切相性本空,所有念頭、所見、所聞都無實體定位,皆是緣起性空的假相。當下我便悟到五蘊皆空。這種空無所得的相恰似魔術師的幻術——一切清晰可見,卻終究找不到來處、去處、住處。看似真實,卻無實體可得。于是也明白,原來日常生活每一刻都是神通妙用。
這里所謂焰喻,即因日光照射與風吹起塵埃,在曠野中出現宛如有水之假象,眾生往往取執此相為實有;實際上,只是塵影被誤認為水。再比如:

  • 在人眼中,玫瑰花是紅色;
  • 在狗眼中,玫瑰花可能是黑色;
  • 在天人眼里,水看起來像琉璃;
  • 對餓鬼來說,同一處水則是火。

各道眾生由于業力不同,對同一事物會有不同感受,這些現象不過是因緣和合,并無一個固定實體可得。

再舉一例:看到鏡中所映之物,不可能真住在鏡中。若真住在鏡中,為何你往右走,影像也隨之變動?緣起原理如此:此有故彼有。沒有任何獨立實體可得。一切所見所聞,皆如鏡中影像,不具真實住所實體,看似在那里,實則無處可尋,這全是緣起性空之假相。若有人以為在鏡子里真有個東西存在,見五蘊有體或可得之住所,便是法我見,屬邪見。因為一切不過因緣和合一合相,并無獨立之體。悟到空性,就會領悟諸法本無生。

過去我對緣起性空只停留在理論了解;當真正去體悟、體會后,便知截然不同。有些人以為四大皆空是一種消極悲觀想法,或將理解成虛無縹緲的人生觀,其實與事實相距甚遠。真正悟到空相之微妙,會令人贊嘆與喜悅。就像密勒日巴大師所言:噫戲,一切唯心現!三界輪回諸法,空而顯現,甚奇哉!這時身心將獲自在,對修行也有更深體悟。而既然性空,當下便是無所得;若萬事如幻如夢,皆屬空性,又有什么可得呢?

法本無生

一切既如夢相,縱然看似真實,卻并不可得。生老病死如同戲劇演繹,電視里放生死情節,你看得真切,但在這出戲之外并無實在的生死可得,既無來處也無去處。因緣顯現出幻相,卻無住處可尋,所以魔術幻變本無生、住、滅。若有人另外去妄取一個不生不滅,那也是多余,因為諸法本來寂滅,即是涅槃。

注解

我以前對不生不滅的理解是:覺體不變,念頭在變。但悟無我后,就不再這么認為。
就像蚊香燃燒變成灰,蚊香是蚊香,灰是灰;灰中具蚊香,蚊香具灰,都是一合相法。萬物都由宇宙因緣和合而顯現;所以說生不變死,死不變生,生就是生,死就是死,并無一個不變之在經歷生死。故生即無生,死即不死。無常法本超越時間觀念,無謂前際與后際,也無所謂來去生滅。
如今又有新的體悟:明白一切如幻化,無不是心性空明之顯現,毫無實體,全屬因緣顯現的假相。既無來處,也無住處、去處,所以何來真實的生滅?乃至于明相假無生滅之外,更無他種不生不滅之體可言。
在得到此體悟前一周,恰好有位住在美國、比我年長兩歲的朋友寫來他修行中的心得,問我印證。他寫到他對無生空性的體悟,并引用楞伽經的一段:

大慧,云何一切菩薩摩訶薩見遠離生住滅法?謂觀諸法如幻如夢故;一切諸法自、他二種無故不生;以隨自心現知見故;以無外法故;諸識不起,觀諸因緣無積聚故;見諸三界因緣有故;不見內外一切諸法,無實體故;遠離生諸法,不正見故;入一切法如幻相故。菩薩爾時名得初地無生法忍,遠離心意意識、五法、體相故,得二無我如意意身,乃至得第八不動地如意意身故。

讀完后,我才豁然開朗:原來經義就在此!六祖說:經不是法,經文是肉眼可見,法須慧眼能見。唯有親證法義,才能對經文了然無疑;否則只會流于文字表面的似懂非懂,非眼力所能及、非思考所得。

實相

真空妙有,如魔術妙幻;緣起顯相,妙用無窮。
一切相皆是緣起性空,一合相亦非真一合相。
若能如是觀,即見實相;離相求真,是癡人之行。
見色悟性,即是般若智慧;萬法歸一,一歸何處?
假相假用,即是真如。

注解

有些人以為,見萬法皆假,再去尋一個超越假相之實體才算見性。其實,自性性空,凡所見相皆虛幻;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不是說要去假相之外找一個真如來。所謂法身性空之如來就是自性空明,無生滅來去。并不是要在現象之外再立一個超現象/非物質的真理;若如此,即是外道知見。佛法是悟一切現象皆緣起性空之真理,不是去妄求真

心生立法

一切萬相皆是空,諸法平等本無高下,如夢幻故。
無明生心而立一切法,識心起分別而立法之高低。

無心

萬法由心生,萬法由心滅;心因癡而起,心因慧而了。
無心來立法,即是真無心;無心無法,又何有高下?
凡圣、凈土皆平等;娑婆、涅槃亦是解脫。

注解

心生立法指什么?舉例:有人覺得榴蓮很香,有人覺得榴蓮很臭;貪心者見到金錢會興奮,羅漢則視金錢與石頭無異。所以,心生則萬法生;一切法之好壞、高低,皆因我們的習氣、無明或妄見而立。若能無心,則見諸法平等。

體用平等

當我在第二篇文章中所言體悟無我之后,看東西時只余景色,聽聲音時只余聲音,再沒有一個聽者在后面聽。那個在背后觀照能覺者根本不存在,這正是多余的;本來就無我,這是一個法印(并非通過某些修行才能達到的境界)。一旦真正體悟,不被妄見所迷,就會自然而然地在一切現象中印證覺性本體”——因為不離:猶如風不離、河水不離。風若無吹的作用,就不成其為風;河若不流動,也不能稱其為河。覺也是一樣:覺即是用,用即是覺;覺知即是所知,所知即是覺知。所謂假青青翠竹而顯露法身之體”“假郁郁黃花而表般若之用,體用平等。

假如把覺性本體實體化為不變獨立之我體,然后把萬物都當作僅是在覺性里進進出出,不重要的幻象,只是被覺性看著,讓它過去就行,再把覺體視為最究竟、最特別、最高真理——這就等于人為地設定法之高低,造成體用不平等

夢幻平等

現在,我又有了新的體悟:一切法都如幻化,了了分明卻不可得,皆是自性空性的顯現,都是無可得的幻相,如同魔術演變,一切皆緣起性空之假相,又哪來的高低?譬如,如果萬物如夢,夢境與日常生活在本質上難道不平等嗎?我常體驗在夢中覺悟到看似真實卻是心之幻相,當我醒來時發現清醒也沒多大區別——夢里和現實其實都是如夢,皆是無體、心現、空相。你無法說一個是絕對真的,另一個是絕對假的,沒有高低,因為都屬于緣起的假相。既然一切皆空相,又何須再另立一個法去超越世間、去尋清凈或涅槃?其實本來就不凈不垢,不增不減。正如電視里演的佛像、魔鬼,在本性上都是平等的。

《般若經》云:諸法如夢如幻,涅槃如夢如幻。若有超勝涅槃之法,亦如夢如幻。也就是說,如果還有一個比涅槃更超勝的法,那也依舊是如夢如幻,可見最高境界正是一切空性平等,無境界可得。

與佛同在。


2012120日(摘自給一位道友的郵件)

那天你提到要放下自我意識,我也深以為然,所以抽空在兵營里用手機寫下自己的部分體會與經驗,與你分享。關于無自我意識,我個人經驗中有不同方面可去體會,倒不一定分什么高低層次,但確實有不同的面向,而這些面向都很重要。一般修行者都知道,修行要修掉我相,不要執著自我意識,比如對人要謙虛、忍讓、慈悲,無論對方對我好與不好,都平等對待、不生分別,也不要覺得自己了不起,經常想到自己不如他人;也不要自私自利,要多替別人著想。遇到任何人事物,盡可能不生我相、我想;若自我意識生起就得立即覺照并當下舍棄。因為不執著于自己的想法,就能更容易包容、體諒他人,也能從他人的好壞中學到東西。這些道理要落實在生活里去修、去體會。自從修法以來,我對我相、自我意識的執著確實減輕很多,所以別人批評我、對我不好時,我也沒覺得怎樣,甚至會感恩對方的指教,或能體諒對方;因為不那樣執著我相、我想,生活的壓力就小了許多。這就是所謂的無私我

但是自我意識并不止于此。體悟到覺體幾個月之后,我逐漸體會到一切——包括我、你、以及萬物——都沒有真正的自我,一切皆是宇宙本體的自然運作,無為無我地顯現,好似并沒有一個在生活或做事,一切都是宇宙本體自然而然的運作。此時對自我的感覺已漸漸消失了。

不過,這還不等于完全沒有自我意識,因為此時在日常中依舊會存有一種微細的內外”“能所之分。并不是說我在排斥外境或念頭,只是當看見東西、聽見聲音時,仿佛仍是一個無形無相的覺者/覺體在里頭,而外境、聲音好像在外面”——或者說,一切現象都生滅于這個覺體之內。這仍然是能所、內外之分。因為有內外,所以也會落入陳老師所說的守內空

后來我進一步體會到覺性萬象并非兩樣——“山河大地皆是法身。眾生通常會覺得我在這里”“我在身體里,又或覺得身體里有個觀者在看外面景色,于是生出能所、內外的感覺。但若見本無能所,便會領悟:最高的山、最遠的事物,其實都只不過是覺性而已,并無距離,也無能所內外之別。不是覺性在看景色,而是景色就是覺性2010年八、九月間,我也漸漸在此方向體會到:本來就無能所、內外之別。

可這時依然不能說自我意識全部消失。因為此時可能還將一切歸為一真體,執著一切是一體的顯現”——仿佛鏡子與影像不分彼此,好像是一體,雖然不見能所,但深處仍有我見,覺得一切都是實有的一體之顯現

直至2010年十月,我在觀行《婆酰迦經》時才真正體悟到佛法的諸法無我或說法印之無我。這個無我并不是簡簡單單都自然運作,好像沒有我那樣。有一個公案:某和尚問洞山良價禪師:天氣冷或天氣熱時,該躲到哪里去呢?禪師回答:你為何不躲到沒有寒暑的地方?和尚再問:哪里是沒有寒暑的地方?禪師答:當冷起來時,就冷死你這個和尚;當熱起來時,就熱死你這個和尚。洞山禪師為何如此回答?他所說的并不是冷時穿衣,餓時吃飯,累時睡覺的自然,也不是說有個覺體不受冷熱之苦(那還是能所見)。而在于熱起來,整個宇宙就是,完全沒有”“覺者”“受者。這才是真正苦的終結。好比婆酰迦見到佛陀時,佛陀正在托缽,原先拒絕為他開示,婆酰迦再三懇請后,佛陀當場說:婆酰迦!當看東西時,只是看,當聽聲音時,只是聽;在聞、嘗、觸時,就只是聞、嘗、觸;在思想時,就只是思想。正因為看時只是看,聽時只是聽,聞、嘗、觸時只是聞、嘗、觸,思想時也只是思想,所以對于一切,并沒有一個,并沒有一個在那里,也就沒有一個在這里或那里或中間。此即苦的止息。婆酰迦聽完當下了脫生死,證阿羅漢果。

凡夫由于習見,以為有我、有不變之我體,在看任何東西時,都會把情境認作三者:能看者,在看,所看之景;或能聽者,在聽,所聽之聲。但這本身就是完全錯誤的!當真正體悟到無我,會發現:本來無我!只是虛妄的妄見、習見。原本,并沒有所謂能看、看、所看之三者,看時只是景色,清清楚楚地顯現各種色彩形象;聽時只有聲音(純粹清凈覺知),并沒有一個聽者。從頭到尾都沒有,只是凡夫妄見罷了,猶如視力不良者以為天空中見到花朵。

在那段期間(覺悟法印之無我),我也體悟到所謂身心脫落。這并非坐禪入定時身體消失的暫時體驗(例如身心清安),而是徹底沒有一個身體的概念!并不是痛時沒有知覺,而是看破身體也只是個假名假相——是眾生于一些生滅不已的觸受中妄見、妄立為一個有形相的身體法相。如果悟無我,自然看破身體而不再妄想真有其體。也因為無我,連也脫落,不見身心有我,從而不再有身體內外的感覺,時時敞開于法界。這并非可出可入的某種境界,也不只是在靜坐時才體驗到。自那時至今,我都不見身體或內外、能所之知見,只余清凈覺知:聽時只有聲音,看時只有景色……因悟本來無我,本來如此。無我并非某種境界,根本沒有進入出來的現象。由于我見被空性之智慧化解,不再被我見迷惑。從我的經歷來看,正見與對法性的覺悟(空明不二),方能真正解脫。

很多人誤以為無我是一種修行成果,例如修到沒有我相之執著。誠然,這點很重要,是修行上的一大進步,但佛陀在《婆酰迦經》里所說的無我并非一種成就,而是法印”——對一切法而言,本自無我!本來就沒有什么能覺者/所覺對象之對立,一直以來聽聲音時只有聲音,不曾有一個聞者。它原本如此,無須消滅一個我,因為從來就沒有一個可消滅。好比有人從惡夢中醒來,不再見夢中魔鬼,何須期盼魔鬼消失?因為本來就沒有!

同理,無我并不是什么忘我”“融入一切融入大自然的體驗——那都是暫時性的體驗,并非真正覺悟,也無法斷除我見。法印之無我必須親自體悟到法印之無我「法爾如是」,也就是說,無我是個本來如此的真理,不是通過修行得到達到某個境界。如果沒有確切體悟,無論如何修,都無法自然達到這種狀態。所以,無我并不是成就或境界,法本無我,本來如此。

無我也有不同方面可以體會。很多人不知道佛法所說的法印之無我,往往以為無我僅僅是不自私無私我,只停留在修無私我相,并未達正見正覺。雖然說無私我能讓人更自在、也更能利益他人,生活上更快樂,但還達不到佛法的究竟解脫,因為眾生的根本無明在于我見未斷,唯有覺悟諸法無我方能斷除根本無明。

2011年初,我又有更深體悟:意識到諸法并無一個連續的我體,故一切法都不依不續。我想起了《金剛經》的那句:是故須菩提!諸菩薩摩訶薩應如是生清凈心,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無所住而生其心。隨后又見到馬祖道一禪師的一段:故經云:但以眾法合成此身。起時唯法起,滅時唯法滅;此法起時,不言我起,滅時,不言我滅。前念、后念、中念,念念不相待,念念寂滅,喚作海印三昧。讓人對諸法無常無我有更深刻領悟,也不再執著于那一點細微法相(如要守住當下”“守住一個真實體等,這些都還是法相的執著,以前自己沒覺察到)。

我還畫了一幅圖來表達這種體會(此處原文提到一幅圖示,略):


201161日,我再次觀察念頭生滅的來處,有了更深領悟:一切念頭與萬象皆無來處、無去處、無住所,因緣性空、如夢如幻如魔術,無實體,如同空殼或水泡表面看似形象卻無實體可得。再如同樣一朵玫瑰,人看成紅色,狗看成黑色,天人看成琉璃,餓鬼卻看成火——六道眾生因業力不同而見相不同,這些皆是緣起假合、無實體的假相;并無一朵真玫瑰花存在或它真正實有的“紅色屬性”。若真能體悟此點,會清清楚楚感知,卻不執為實有,皆如空花水月,無實體。如此,人空(婆酰迦經要旨)與法空(心經要旨)皆顯。

我也體悟到:所有我執與法執都因妄見而生。一切執著,皆因眾生妄見有個不變”“我所而執著。那么什么是我見?圣開師父說:所謂我見者,因一般凡夫眾生,不了解人的身體是色、受、想、行、識五蘊的假和合體,固執人之我體是永恒的,今生死了,來生還是我體,這種惡見叫人我見。世間凡夫不了解一切法乃緣生緣滅,固執諸法有真實體用之虛不實的見解,這種惡見叫法我見。合此二者,簡稱為我見

《五蘊觀》有言:夫生死之本莫過人法二執。迷身心總相。故執人我為實有。迷五蘊自相。故計法我為實有。若 能依此身心相。諦觀分明。于一切處但見五蘊。求人我相終不可得。名人空觀。乘此觀。行出分段生死。永處涅槃。名二乘解脫。計法我者用后觀照之。知一一蘊皆 從緣生。都無自性。求蘊相不可得。則五蘊皆空。名法空觀。若二觀雙照。了人我法我。畢竟空無所有。離諸怖畏。度一切苦厄。出變易生死。名究竟解脫。且計人我者。凡夫之執也。計法我者。二乘之滯也。故令修二觀。方能了妄證真。豈可離也。

所謂人我見,就是從小到大、生生世世,都以為有一個不變之。比如有人說:我長大了,但我還是我;真我是永恒不變的。或者覺得有個能見、能覺者,一直不變,卻不知其實從小到大、生生世世無非是生滅不已的因緣法,并沒有哪個不變之。實際上,聽聞覺知并無覺者,只是現象過程,就像水之流動之外,并無水之體可得;風的吹動之外,并無風之體可尋。雖說覺性/佛性永恒不失,起用不斷,但/佛性現象亦是一如,不存在一個獨立不變之真實體。倘若立佛性不變,萬法在變,則依然是一種常見/我見,與外道梵我無異。

外道者雖能見證覺體,但因缺乏佛法正見,無法究竟。他們也提出行無我,但多半是無私我不自我的概念,甚至有人能體會到超個人(如一切有情無情萬物都是宇宙本體的自然運作),或者進入無能所之境,但依舊沒有真正證得佛法法印之無我,因此還執一個超個人的梵我。在他們眼中,現象都只是生滅幻相,只有覺體才是真實不變的本體,正如佛陀所批評的第三外道,一分常論。他們雖然可能承認覺體無形相,但卻堅持存在一個不變獨立之體,與佛法的無我/空性不同。佛法認定佛性/覺性空性無我,且和現象不可分離,故稱空明不二

六祖慧能:無常者,即佛性;有常者,即一切善惡諸法分別心。

道元禪師:草木叢林之無常,即為佛性;人物身心之無常,即為佛性;國土山河是無常,以其即佛性故。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是無常,以其即佛性故。大般涅槃是佛性,以其即無常故。持二乘諸種小見者,經師、論師、三藏師等等,皆對六祖言論驚疑怖畏。如是則彼等即為外道之黨。

不少人將佛性當成真我,卻缺少佛教正見,墜入和外道相同的梵我見。佛陀在經典(如《楞伽經》)中詳述:佛性/如來藏是諸法空性之別名,并非真的,只是佛為度懼怕無我、空之眾生,以及教化相信真我的外道方便所說。佛教的佛性/如來藏并非真的有我,不同于外道的梵我。圣開師父亦云:其實真我也只是一個代名詞,你若真把真我的我,那就錯了;必須無我是我才是真我。只是很多人不了解,遂不能對佛性建立正確見解。他們只知或體悟到覺體,卻不懂覺性無我、空明不二,便落入外道見,難以斷人我見。(有的人雖見覺體遍滿一切,不屬于哪一個人而是超個人的梵我,但仍執其為實體。)

之所以提到這些,是因為這正是我修行過程中的親身經歷與體會。我深知,若僅僅是悟了覺體卻無正見、或未徹底了悟正見,還不算圓滿。

只是假名假相,好比天氣不過是假名而已,無獨立天氣之體可得。就如天氣是云、風、雨、閃電等現象匯集的假名,無有恒常不變的。同理,之于五蘊也只是個方便稱呼。盡管無常五蘊顯現各種因緣起用,但并非由一個/根源/梵我所生,也不見有我體根源,不過是一個因緣過程佛性顯現覺體覺用也同此理——它們都是空性無我,但覺性覺知卻不斷地起用,令山河大地盡顯法身,同時又不可執著法身為實有。法身于萬法內外無法可立,不存真實之體。

因此,佛問阿奴邏陀:于汝意云何,如來可以色身見否?"不也,世尊。""如來可以色外見否?""不也,世尊。""如來可以受、想、行、識見否?""不也,世尊。""阿奴邏陀,生時汝尚不能立下如來的實存,死時即立如來終存在、如來終不存在、如來終存在即不存在、如來終非存在亦非不存在?” 這也意在破除人們把人我、法我當作實有的觀念。

破除人我見后,還需破法我見:即便體悟到五蘊內外并無人我之體,看時唯景色,聽時唯聲音;無看者、聽者,亦需了悟萬法(景色、聲音等)也都是緣起性空,如夢如幻,無體可得。唯如此,方是了達二空

因為障礙源于無明妄見,若不覺悟二空,妄見妄執仍未根除,縱然修行再用功,也難得究竟解脫。正見正是佛教特有的精髓,是八正道中的首要。唯有依佛法正知正見并實修正法,生起智慧,了達二空、破除妄見,方能徹底解放自我意識。并非容易,卻也非難到不可得;關鍵在于無明妄見,若能開智慧,自然能突破。

我幾年前就讀過這些無我的道理,但近來才真正覺悟、體會。光有文字知識而無親身證悟,便失去佛陀所教的真正意義;若一味覺得太深奧而不學習、不修行,也不對。其實也不必看完幾百卷般若經,只要明白基本觀念,建立起正知正見,并依之如實修觀,要開智慧并非難事。

若覺悟了,就應把正見落實在生活中——正見即開了智慧,看破二空而擺脫一切妄見知見的清凈覺知。這是一個很自然的東西,真要說修也不算修。我們要明白,保持無念并覺照雖然是修行的一種狀態,但不能說無念+覺照=已經了達二空、破除妄見。譬如,有人妄想有魔鬼跟蹤我,我若教他不要想魔鬼,保持不想就好,他也許能暫時忘記,可終究難免恐懼回流。或晚上睡覺雖暫時忘了煩惱,但醒來又回到原形——因為妄見未斷,未從錯覺中醒來。

同理,要徹底破除我見,也不是不要去想就能解決,這只是在修定,不是覺悟。即使達到完全忘我、融入一切,若未見性,也無法破除我見。

唯有真正覺悟到本來并無魔鬼,才會徹底解脫恐懼和煩惱;無我亦然,非不要想就能行。自2006年起,我修行中也常有忘我融入自然等體驗,但這些都只是暫時的,無法破除我見。唯有覺悟本來無我,只如魔鬼”“圣誕老人”“空中花等妄見,根本不存在,才會從此不再被妄見迷惑;這并不是不要想就可辦到。然而,一旦我見破除,忘我就會很自然地發生,不再像以前一樣覺得那么特別。
舉個例子,多年前我跟你說過,我靜靜看著樹時,突然消失了,沒有我在身體里看外面景色的感受,只是好像融入大自然;只有、只有景色,清楚知覺卻無內外能所。這種境界當時覺得稀奇,但其實很多人在童年、無意間也經歷過忘我,并不一定需要修行才能體驗,不算真正的覺悟或明心見性,只能說是一種見證(說明修行確能超越自我意識)。因為從自我到忘我落差巨大,所以覺得殊勝、特別。
但自覺悟本來無我后,就不同了。自那時以來,我時時不見有,也無須刻意忘掉我。不會再把無我當成特殊境界(原本就不是境界,而是法印,本自無我)。更不會說有什么跳出進入無我的過程;既無需用心修或達到無我,也不用常常想著無我(因為連也空了)。一切了了分明地顯現,沒有能所,沒有人與法,卻又聽聞覺知,分明微妙,同時又自然平凡。看時只見景色,并無觀者,不僅意味著無我,也不是什么都空空的沒感覺,而是沒有能所,景色雖如夢幻泡影,卻仍清晰可現,便是覺性覺知。如此才是二空顯真如。《佛性論》云:「佛性者,即是人法二空所顯真如。由真如故,無能罵所罵,通達此理,離虛妄執。」且不需特別在靜坐中才體驗,而是每時每刻面對人事物都能如此。現在我的修行也不一樣了。

譬如,我過去未覺悟時,靜坐往往存有各種目標:要放下、要不起念、要更專注覺照、要明心見性、要回歸自性等等。如今則不同:打坐并不是為了顯現佛性,而是坐即佛性。打坐只是打坐,僅此而已,空調聲、身體呼吸,都是佛性——本來無我、本自清凈的覺知。如果我見未斷,即便知識上曉得諸法因緣生、諸法因緣滅,還是無法真切體會,因為心中仍執著有個覺者在看外緣/外境。如若悟本來無我,才能真實體會:一切皆因緣法。若有狗、狗吠、空氣、人耳朵等因緣,在那一刻顯現聽到聲音,此時整個宇宙就只有那聲音,一個清凈的覺知,并沒有聽者。也非某個能覺在照聽那聲音,而是宇宙因緣和合下所顯之現象;吃飯亦同理——是整個宇宙在吃飯。雖然這種說法不易憑思考理解,但卻能親身感受到。(類似頗求那比丘問佛陀:為誰受?佛陀答:若我言有受者,你會問誰在受?;但實際上應問何因緣故有受?佛陀會答觸緣故有受,受緣愛。’”
由此,在日常行住坐臥,都能像這樣修行,無需再設什么開悟恢復本性的目標,當下既是悟,也是佛性。

也不必執著去妄去念去三毒而修。若已了達人法二空,連這些目標都不必執著,只有每時每刻的實證、印證。也就是覺知:一切念頭、妄想、煩惱,皆空不可得。如果了知這點,不會把妄念當真,自然不執著,則一切念頭無為無作,自行了脫,不留痕跡。如果把妄念當真實之物非得去掉,那就留下了痕跡,使念念相續。正所謂當觀一切法如夢幻泡影,顯現卻無實體。因緣所生,因緣盡即了,無需造作,可自解脫三毒。若有我見,則以為我能控制念頭的生起,或我守著一個覺者去看念頭、不受其影響,那還是假造作,我執尚未斷,故不得解脫。

對一個尚未覺悟的人而言,可能也理解修行要覺照、不要胡思亂想、不執著等道理,但尚未了達人法二空就仍會有所差別。譬如念念不相續對未覺悟的人來說是在覺照中,不讓胡思亂想沒完沒了,但對覺悟無我的人來說,則是因見一切法本就沒有連續之我體,不依不續,所以不會再執著任何連續體,一切自然當了。因此,覺悟之后,正見、正覺會讓修行更自如,也更有方向。修行既需要正見,也需要覺悟,還要能將其落實在日常里(行)。若只講不講正見,容易落入外道式修行;若只講正見而不修觀行,不過是書本知識;或者雖學了些佛理、也認真修行,但若我見不斷,仍不能解脫。故必須見、證、行三者具足,行解相應,方得圓滿。

這些并非空想,而是真實可見的。我不敢說自己的修行有多大成就,也不敢說自己修得很精進,但小小進步已使我對法更有信心。我明白佛法并非只屬于大菩薩、圣者;我們凡夫也能切實感受和受用。比如,我感覺自從某些覺悟后,內心貪嗔癡逐漸淡薄,很多執著都放下,生活中煩惱輕、幸福感增強。當然,我也知道成佛之路還很遙遠。


2013425 寫給我母親,解釋“Hīnayana(小乘)”修法

在我第二篇文章里提過:

許多人以為無我是修到沒有我相的一種境界。誠然,這的確重要,是一種修行成就;但佛陀在經中所言無我并不是成就,而是法印’——對一切法而言,本來就無我,本來就無能覺者/所覺對象的對立,無見者/聽者/行者。在聽聲音時,一直以來都只有聲音,沒有聞者,也沒有,本來就是如此,無需刻意消滅一個,因為根本沒什么可消滅。這是需要體悟的,不是修行或境界。如果沒有真正體悟,無論如何修也達不到自如。無我并非成就或境界,而是法本無我,本來如此。

小乘行者以漸修的方式定慧雙修,最終得以征悟人我空。正如我在第二篇文章所舉例,當達到那種層次后,也無需透過入定去體會忘我”“身心脫落,可以時時自然融入法界,沒有能所內外,不依靠任何有為法的輔助。若只是暫時體驗身體消失,那是入定,不是開悟。若有人在第一篇文章所描寫的見地,也許可以暫時進入一種舍身忘我的狀態,卻無法持續,因為身見、我見尚未斷。若真正了悟人我本空,日常生活中我相、身心相都會脫落,無需靠打坐入定就能達成。定與慧不同,卻需雙修。


2013514

母親問我一個問題,我在郵件中回覆,談到習氣、業力自然無為、以及見地的關系。

問:
那天聽了一首VCD里的歌,旋律優美,我只聽了兩遍,但接下來兩三天腦海里不時浮現這首輕快的曲調。是不是因為喜歡而執著了?陳老師說現在的人時時用手機、電腦,讓他們停也停不下來,是否會危害修行?因為這種習性會影響不染著的清凈。那我是不是連手機游戲都不該玩?你們工作學習都要用電腦,如何才能不讓它成為習性?你們常聽音樂,不會著迷嗎?我不明白。
芳姨送我一本弘一大師的書,我正在讀,里頭講到八關齋戒禁止唱歌跳舞看戲——說這些都障礙道心——詩詞歌賦亦然。我平時喜歡看書、以前愛看電影,這些內容肯定會儲存到八識田里。我們做在家人,處處外緣,想要每一念都保持莊嚴、不染不除,不容易。你是不是都這樣修?
有空可否再寫些偈語給我看呢?與佛同在。

答:
我們的真如本性時刻展現在每一刻:佛性即(靈明覺體)與(性空無我)。其中,指的是指的是。它雖靈明,卻性空不可得。真如本性本自圓成,無所缺,所以也無需另外造作、修、改進。既然性本來如此,何須人造?但為什么我們從無始以來一直在生死煩惱之中?因為無明”——不明本性與錯誤知見/我見,從而生起種種造作(造作=業力),使得生死煩惱不已。若真正證悟本性,便可于每一刻印證,自然無為,不再造作。

什么是有為?什么又是造作?只要有所求,就是造作;有執著即是造作;有我執也是造作;任何對立也是造作;想將所見與相分離還是造作。造作會變成一種動力,就像輪子在轉——轉得越快,慣性越大,忽然要停也不容易。既然無我是法印,一切法本無我,那么造作本身也本無我。如果真有個我所,那就能一想到我不要造作,造作就立刻停止,可事實并非如此。造作是因緣所生的法,一旦生起,動力印刻在第八識里,便會不斷浮現。那個想要控制造作的念頭也可能是無明/業力的習性產生的另一個造作/我執,認為有我可以控制或壓制念頭,但其實并不能解脫。第八識的特性如此:只要有造作、執著,便種下印痕。為什么聽到馬路聲不會留下印痕,而喜歡的歌卻會?正是由于執著,帶來動力,形成一種習性。若我們不跟隨它,不再加大這股動力,它就會漸漸失去力量,念頭自然平息。好比坐在草地上會壓出一個痕跡(比喻第八識的記印),但當我們離開,那痕跡會慢慢復原。
不過,這還沒能解決根本無明我執”——所以仍不能徹底解決造作根源的問題。根本我執來源于造作習性與第八識的無明種子。貪嗔癡之造作基于錯誤見解(能所對立):自認為能得到想要的(貪),或排斥不想要的(嗔),而不知之外本無體(無明)。想要從根本上破除,就必須見性。用意志力強行破煩惱、我執并無用。

前面談了造作,再說說無為自然。證悟本性后會體會到自然。不過,這里的自然并不是習以為常的意思。平時人們常說我早就習慣了,已經自然了,或本來不會騎車,學會之后就順手自然”——這不一樣。真正的自然是指:一切所見所聞、所有行為動作,都是佛性/覺性自然之妙用,皆是緣起法,并無我在主宰。因緣之下,自然生滅,來去自由。


什么是無為?道教/老子也講無為,如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等。佛教同樣提倡無為,不過這里最好前面加一字,叫為無為。老子說:為無為,事無事,味無味。無為不是說我們什么都不做、像根木頭;而是說我們每一個行為、每一個體驗都在不立能所、不執著的前提下自然而生。真正的無為是洞悉本來無我,知道沒有作者或所作,一切當下本性充分顯露,毫無自我牽扯。這才是真無為。我所說的無心不單是沒有分別善惡念頭,而是無我。(暫時的忘我無心不代表見性,唯有真正證悟法印之無我后,才會自然呈現無心體驗體悟不同。)

唯有真正無我,方能全性即修,全修即性,性修不二。舉例:若念佛時,全部本性僅僅展現在這一句阿彌陀佛的圣號當中,無作者、無所作、無內外,整個宇宙都僅僅展現在這一念阿彌陀佛中。日常生活中的走路、吃飯、做事,同樣可以如此,這就能動靜一如。無為并非消極,而是大自由。

若尚未見性,就會覺得自然”“無為遙不可及。很多人嚷著我要放下,我要解脫,卻做不到。因為根本我執必須通過來破,需要啟發智慧。唯有覺悟方能真正看破、放下。去除無明的方法并非不要想就好,就像有人怕房里有魔鬼,要解決辦法不是叫他別想魔鬼,而是把燈打開,一看就知根本沒有魔鬼,可見他的無明是沒有依據的。


同理,若要破除對人我、法我之執,就得親證般若智慧,真正覺悟本來無我,如同打開燈,一下就明白了。悟到空性后,大部分我執會逐漸消退,只是初悟還會有細微之惑,唯至佛位才徹底超越。通達人法二空時,一切念頭、萬法皆是清凈覺知,且無體虛幻,本無生住滅、無方所可得,如夢幻泡影。緣起既生,緣滅則了,所念所見所聞所行,如水中作畫,雖歷歷分明,卻不留痕跡,畢竟空明。即便暫有造作之現象,也能自然解放,不必刻意放下,也無需對抗。


所以,雖我說無為”“自然,它更適合悟后起修。若一開始就喊一切行自然”“本性具足不必修”“不要有為,一切隨它生滅,有人可能誤以為那就是修行,結果反而成為最懶惰的修行人。解脫圣者是念念寂滅、無為,他若未悟,還以為自己在修無為法,實際上是一堆妄想不斷。這種落差就在我執是否除去。若我見還在,一旦放松,又被習性牽著走。但當真正悟到空明智,性相一如,無為法對他就十分相合,且不必人教,他也能自然融入無為修行。有為法那種有所造作式的修行方法對他不再適合。


若尚未證悟,一些基礎修行還是很重要。譬如每天打坐,培育定慧;在家人要盡量減少不必要的外攀緣,要珍惜人身短暫且難得的修行因緣;在日常保持覺照,多修定心、觀照本來面目或反聞自性。修行須腳踏實地,一步一步來,不可急于跳級不過,如果像我一樣參究“我是誰”以及隨之而來的探究,它是一條直達覺悟之路,那麼你或許能更快、更直接地覺醒。近年來已有不少人因我所分享的法要而得證悟,絕非一例兩例。

首先可以先體悟覺性(參見我第一篇文章),打坐時可參:未生我以前的本來面目是什么?念頭未起時,誰在知?不必用思考去回答,而要反聞聞自性,真證悟后才知道。課本答案都沒用,唯有親證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不斷觀修,終有一日忽然妄念不生,看到自性遍滿一切,本覺即是我之存在本身,不再疑惑。接著,再繼續觀修以破能所見,更進一步看破人我見,可依《婆酰迦經》。此時會領悟《楞嚴經》里所說吾人五陰就是佛性(“阿難!汝猶未明一切浮塵諸幻化相當處出生、隨處滅盡、幻妄稱相,其性真為妙覺明體;如是乃至五陰六入,從十二處至十八界,因緣和合,虛妄有生;因緣別離,虛妄名滅;殊不能知生滅去來本如來藏常住妙明、不動周圓妙真如性;性真常中,求于去來迷悟死生,了無所得。”),迷時為幻相、悟時為真心,性相一如。再來觀修破除法我見。

(更新:Soh指出,John Tan此前寫道:大乘佛教中的意味著不存在生滅的因,而非所謂的不變與真實”, ““并非指有個東西保持不變,而是指沒有生之因。

如果對無我的體悟已夠深,則不僅僅專注于靜坐,但是靜坐還是重要的。此時更多是在日常中去印證——無論行走、說話、看電視、做事,都要完全敞開,完全融入當下的行為,就如我說的沒有作者與所作,一切本性全然展現在此刻行為或體驗中,完全沒有一個。未悟時也得面對人事物,悟后也得面對人事物,區別在于:若有智慧,整個宇宙在面對,而非在面對。與他人交談時,并無別人,而是一整個行動,沒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這時也應多修慈悲喜舍,把自己了解的佛法分享給別人,這樣才能福慧雙修。當然,還需維持打坐,因為打坐仍是很有益處的;連佛陀悟后也日日靜坐,我也盡量抽空打坐。

 

更新:

為了更明確地說明在見到實相以后,修行和禪修依然需要持續進行,以下是一些相關的摘錄。


John Tan多年前曾說:

“在這個見地(見無我)之后,務必要對‘無我’之道與修行之路了然。許多人錯誤地認為,由于無我,所以無需做任何事、也無需修行——但這正是用‘自我觀點’來理解‘無我’,即使已經獲得了見地仍然如此。

并非因為沒有自我,就什么都不用練習;而是因為沒有自我,才顯現出‘只有無明’與‘煩惱鏈鎖’的活動。修行因此是為了對治無明以及這些帶來苦惱的連串活動。雖無主體,但仍有“注意”可運用。因此,修行離不開智慧、觀(毗婆舍那)、正念與定力。如果對這些修持無法嫻熟,就不可能解脫。所以不要自欺欺人、給自己心理暗示,走上‘不修行’的錯誤道路,而白白浪費了無我這一珍貴的見地。

當然,也存在一種‘被動模式’的修行方式——無抉擇的覺知(choiceless awareness),但不應將之誤解為默認途徑。這種方式很難算得上對任何技能的‘嫻熟掌握’,更遑論究竟解脫了。”


2013年時,John Tan提到:

“安般念(Anapanasati,觀息法)很好。在你對無我有了洞見之后,要掌握一種方法,能在不經過繁瑣思考的情況下,讓你進入無我的狀態。”

至于“無抉擇的覺知”,John Tan還補充道:

“選擇本身沒有問題。唯一的問題在于‘選擇 + 覺知’。正是那一點微細的念頭——誤以為有一個額外‘主體’(Soh 注:也即錯誤地添加或虛構出一個‘主體/施為者’)。”

“真正的自由狀態始終是自然的狀態,也就是不再被自我/大我束縛的心境。你先要熟悉那種‘味道’:比如,通過專注呼吸的禪修練習,直到不見自我,只剩下吸氣和呼氣……然后你就能理解‘放下’究竟意味著什么。” 



無我(Anatta件(中文版)

Soh
我發現這是我十年前寫下的文章。


 XX 的回復

XX,
謝謝你的提醒。我在寫給 YY 的內容里,主要想表達的是“正見”的重要性。因為唯有建立正見,才能突破對一切法相的妄見和妄執,所以若想真正做到“無相”,就必須依靠正見。

我在寫下**第一篇文章(2010年6月)**時,的確還存在“執著于虛空法相”的現象。不過,隨著不斷舍棄對法相的執著,不再刻意去肯定一個“虛空相”,漸漸地體會到:覺性會隨緣而行、隨物而應。由于不特意去“肯定”某種“虛空相”,日常生活中便只是保持一種“無為無作”的自然覺照和覺知。

然而,直到2010年10月真正覺悟到“法印之無我”,才徹底斷除了對“我體”的迷惑、妄見和妄執。
以前正是因為執著一個“我體”,甚至把“覺體”誤認為“我體”,才會出現所謂“虛空相”或“內外、能所”等執著。這些都離不開“我見”的范疇。也就是說:

  • 將個人身心執為我,是一種“我”;
  • 將如虛空的“執為“我體”,也是“我”;
  • 將一個“不分內外”的體當作永恒不的“我”,同是“我”。

但自從覺悟到“本來無我”之后,這種迷惑與執著便自然消失,不會再把“覺體”視為“虛空相的我體”,也不會見到有內外、能所、體用之分。覺性雖然遍滿一切,卻并無“我”。若覺悟到“本無我”,就不再把“覺”當成“我體”,也就不會掉入所謂“清凈無染的虛空法相”,更不會去“肯定”某個我體(乃至虛空相的我體),也不會想要“守住”某個我體或法相。

因為在覺悟后,看得很清楚:并沒有“三者”(觀者、在觀、所觀)。換句話說,沒有一個“如虛空般的無形覺體”在“看著”某個“虛空內的景色/念頭/聲音”等等。當看到景色時,就只有景色的顯現——而這便是覺性的覺知/佛性,再也不會刻意守住“無形如虛空的覺體”這一法相。由于無能所,連最遙遠的山都只是自覺/清凈覺知而已,完全沒有內外或距離之分。所以山河大地盡是法身;覺性并不限于“虛空相”,覺也不是“無形相的虛空相”,而是徹底的性空、無體可得。如今在日常生活中,看東西、做事情,僅僅是自然的“知”——無我,也無“虛空法相”,很自然地就是“覺性覺知、空性了知”,不假造作。

總而言之,一切法相都屬于“我見/邪見”范疇,因此在我的體會里,“正見”極其重要。一旦覺悟了“二空”并破除了所有妄見妄執,就能超越一切法相。


 YY 的回復

YY,
你所說的,我大致認同。但“沒有被任何東西束縛、卻依然存在覺知的狀態”,并不是我所說的“法印之無我”或“覺悟正見”。這里所說的“覺悟本來無我”,指的是“覺悟”并“斷除錯誤知見與迷惑”,而不是僅僅體會到“沒有被東西綁住卻還有覺知”的某種體驗。
確實,你可能覺察到原來那些“綁住你”的東西都只是自己幻想出來、本就不實在的,所以頓時感到解放,解除因“自我妄想”而生的“累”。這種體會固然重要,但這并不是我所說的“斷除我見”,也不是“本無我/法印之無我”的“覺悟”。至于你說的“愿意為道場和眾生犧牲”,那是一種很大的理想與愿望,這種愿力未必就代表一定是佛教所提倡——任何人都可以有這種發心,包括非佛教徒。大乘固然注重“愿力”,但有愿不等于已經是菩薩或真正懂佛法;非佛教徒一樣可能有犧牲奉獻的精神,卻從未接觸過佛教或佛法。這些做事周到、為他人著想的品質,是每個人都應該學習的;即便我父親不懂很多佛法,但他也做事非常周到,我也常向他學習。這種人生基礎固然重要,卻不代表已經明白佛法或達到“理事無礙”。

你提到“小乘者雖能無我相(住于覺體,理上無礙)”,但在我的理解和親身領會里,小乘所證的無我相不只是“見到并住于覺體”。僅僅“見到覺體”并不代表完全覺悟“人我空”。就像我在第一篇文章里,雖已見證“覺體”,也體會過“沒有被任何東西束縛卻仍有覺知”,但后來我依《Bahiya Sutta》觀行,才忽然證悟“人我空”,從而徹底斷除“我見”。婆酰迦(Bahiya)因佛陀當時的一句開示當下證得阿羅漢果,所以我認為小乘的體悟核心就是“證悟人我空”。

這時,連“鏡子與影子”的比喻都不必使用了,因為已不存在“照者/所照”——一切就是了了分明的覺性覺知,而并不是某個“了了分明的我體”在照物。后來我對“萬法緣起性空、如夢幻泡影”的真理又有更深的體悟。所謂“二空顯真如”,正如佛陀在《Kalaka Sutta》(迦羅迦經)中提到的:

「比丘,如來在看時,不立有一個‘所看之物’,不立一個‘不被看到的東西’,也不立‘尚未看的東西’,不立‘觀者’……在聽時、在觸時、在思時也是如此。因此,比丘,如來對于所有可見、可聞、可觸、可思的現象,都只是‘如’。我告訴你:并沒有任何‘如’比這更高或更崇高。」

這個“不立”,并不是“不要去想”那么簡單,而是要證悟人法二空的真理,由于不再妄見,所以真如自然顯現。禪宗公案里也有類似表述:

雪峰說:“要會得此事,如同古鏡——胡來胡現,漢來漢現。”
玄沙聽后問:“倘若鏡子破了又如何?”雪峰回答:“胡漢俱隱。”
玄沙說:“老和尚的腳跟還沒點地呀!”
健代回應:“胡漢現成。”

所以,就我個人經驗看,“見到覺體”之后,還需進一步體悟“覺”。并了悟“體、根源”/“一體”其實只是我們的“習見”。唯有破除“體、根源”這類習見障礙,才能更進一步明白“無我”。因為如果我們一直以習見來看待“覺”,就無法突破對“覺”本身可能產生的“法相/我執”。這也就無法真正了解“覺”的真面目。圣開師父所說的“如鴻飛空空無際,似刀割水水無痕”十分重要,可是“不執著”也分不同層次;要想真正做到“一點痕跡都不留”,就得破除一切我見、我執,包括對“覺”的執著與我見。這樣才能讓“覺性覺知、空性了知”真正落到實處。否則哪怕把“一體、根源、鏡子”都視為某種“我相/法相”,依舊是執著,還會留下痕跡。
當徹底破了這種我見與我執,再將所證得的正見正覺運用于日常,就自然而然能在行住坐臥中體會到“如鴻飛空空無際,似刀割水水無痕”。

我也強調過:“無我”并非是一種“清凈狀態”,而是“諸法本來如此”的法印,根本不是某個“狀態、境界”或“清凈”的東西。若體悟到“法印之無我”,那并不是要你維持住什么“清凈境界”,而是在每時每刻、行住坐臥中都能體會并印證的真理。無論是待人處事、忙碌之中或靜坐時,無論有沒有念頭,都同樣是真理。聽聲音時,本來就只有聲音的“清凈覺知”,沒有聽者;看到景色、思想、做事時,全是緣起法——并無“覺者、觀者、思想者、作者”。本來無我,無能所、無內外,而當下也都只是清凈覺知。

就好比“世界上沒有圣誕老人”或“天空里沒有花”是客觀真理(只是有人會妄見天空花、或迷信圣誕老人)。如果有人還想努力“保持一個‘沒有圣誕老人的清凈狀態’”,就說明他沒明白那是真理——因為哪里會有一個“特別的清凈境界”可守?“圣誕老人”和“沒有圣誕老人的清凈境界”都只是妄想!本來就沒有“圣誕老人”,何需另設“沒有圣誕老人的境界”呢?“無我”也是如此:若真證悟到這個真理,就不會在“理”和“事”上有障礙;理即事,事即理。不存在于事外另求“清凈的無我之境”。萬法皆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異空,空不異色;并不是在事物之外另有“空”,也不是在人事物之外另有“佛性”。性相本一如,正如我在第二篇文章里提過:如果離開“相”或“用”,就無所謂“佛性”。所以才能真正做到理事圓融、無有障礙。如果“人法二空”之理與現實事物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東西,那修來也無濟于事。

如今,因為我對“我和我所”的執著減少了;畢竟本來就無我,萬事萬物又皆空性、無常性,宛如夢幻泡影,所以對待善惡、得失都能看得淡些。面對人事物時,也較為平靜歡喜,不再執著于“我”或“得失”。做任何事皆是“隨緣而作,隨緣了”。我自己也在不斷學習,只能將我有限的經驗拿來分享。所以“覺悟無我”并非要保持某種出世間境界才“不被束縛”,而是在世間的每一個當下都能解脫。這就叫“正見”沒有理事的障礙,而是“理事不二”(所謂“理不離事,事不離理”)。眾生在事相中迷或不迷,關鍵在于有沒有正見。若能在行住坐臥或為人處世中,將正見落到實處,就可以如“鴻飛空空”“刀割水無痕”。


附言(p.s.)

“我想再補充一點:不僅要有‘正見’,還要親證、證悟正見。‘無我’與‘空’作為法印,并不只是抽象觀念;它們是能夠‘活生生地被體驗、被落實在每個當下’的真理。一旦‘見’到,就會成為自然狀態,無費力也出入。”

 





2011年,Soh 曾寫信給另一位修行者:


洞見不錯。經驗的穩定性,與洞見的展開與深化之間,確實存在可預測的關聯。試想:如果在我們意識的深處,仍然有些微的二元觀、實體觀以及慣性不斷浮現並影響我們每個當下的體驗——例如在心中編造出一個不變的根源或,使我們反覆地往後退回、並將所有經驗都往某個『源頭』上去歸依——那麼,不二體驗能有多麼無縫且不費力呢?


舉例來說,即便已看見一切都是心或覺知的顯現,仍可能在細微處,習慣性地回歸到某個『源頭』、『覺』或『心』,因此並未充分領會變動與無常。不二雖已體驗,但又退回到實體化的不二:總是回到某個基底,一個與萬法不離不棄的『覺』。


若人頓悟到:我們所想的那個『不變的源頭』、『覺』或『心』,其實也只是另一個念頭而已——事實上,就是念頭接著念頭、所見接著所見、所聞接著所聞,並沒有一個固有或不變的『覺體』、『心』或『源頭』。當真正明白『覺』『心』『見』『聽』其實都只是『所見、所聞、無常流變本身』時,不二就會自然而然、毫不費力地顯現。因爲這『無常』本身運行且知覺,不再能找到任何『知者』或其他『覺知』。就像沒有脫離『流動』的河,沒有脫離『吹拂』的風,每個名詞都暗含它的動詞……同理,覺知不過是『知』的過程,與所知不分彼此。風景在『看』,音樂在『聽』。由於除了這無常流變外,並沒有任何不變、獨立、終極的東西,所以不再退回什麼源頭,而是安然全然地安住於這『流變』之中。


最後,請持續練習那種強烈的光明度……例如,凝視網球時,就徹底去感知那顆網球……不必去想什麼源頭、背景、觀察者或自我。只有那顆網球,如同光般鮮明而明亮。呼吸時……就只有呼吸本身……看見風景時,就只有形色、光影——強烈而鮮活,卻沒有任何能觀之主體。聽音樂的時候……或聽到鳥鳴、蟬聲……就只是那聲音——啾啾。某位禪師在他悟道時曾說:『當我在聽鐘聲時,沒有我,也沒有鍾……只有鐘響。』這就是直接體驗『無心』以及強烈光明度的感覺……而這正是佛陀在教導的四念處之核心意義。



請參閱我的善知識John Tan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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