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进（Virya）：全力显现

仁苗·莲花和尚（Ven. Jinmyo Renge osho）讲

大念寺，2006年6月10日

不久前还是春天，现在已入夏了。从蔓延的根须中，新芽和茎干已经显现，如今无数的花苞迸发、绽放，然后在此刻飘落归尘。在禅寺的花园里，蕨类植物已经舒展开来，高耸于蔓延的苔藓之上。臭鼬、松鼠和数百只雀鸟来到溪边饮水，还有一只浣熊妈妈带着她的幼崽，也曾在前廊驻足，探究那尊佛像（Buddha rupa）和供碗。恩格曼地锦（Engleman ivy）用那能吸附在砖石上的细小触手，沿着建筑物攀缘而上。

不久前，还是黑夜，现在已是清晨。不久前，我们开始了这场法会，而再过不久，它就要结束了。再过不久，将会有人在听这篇法语开示的录音，而那时我已经死去多年。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这发生，这活动，这无常实相的全力显现（exertion），就是一直以来所发生的一切。我们的修行，就是向这一实相敞开，并体认它是我们自性的一部分。

Virya，即精进（exertion），是六波罗蜜之一。波罗蜜描述了觉悟实相（Awake to Reality）的各个面向，它们通过修行的过程而展开。你必须从某个初始要素开始，比如布施、精进等等，但当你实际修行时，它们会动态地展开。在大乘的架构中，有六种波罗蜜： 布施波罗蜜（Dana Paramita）：慷慨 持戒波罗蜜（Sila Paramita）：正直或纪律 忍辱波罗蜜（Ksanti Paramita）：耐心或柔韧性 精进波罗蜜（Virya Paramita）：奋勉（Exertion） 禅定波罗蜜（Dhyana Paramita）：坐禅或修行 般若波罗蜜（Prajna Paramita）：彻底的洞见或完美地了知空性

在这六者之中，精进是最重要的波罗蜜，因为如果没有精进，什么都不会发生。我们只会闲坐着，而不是在真正地坐禅并进行觉悟的修行。

关于什么是精进（virya），有很多种理解方式，比如“克服懒惰的持续努力”；活力；热情；造诣和潜能。但这些理解都无法满足我们在修行中、并通过修行所需要去领会的内涵。

在《无径之径》（The Pathless Path）一书中，安山·宝心禅师（Zen Master Anzan Hoshin）这样论述精进：

……精进很可能是我们必须发展的波罗蜜中至关重要的一项。 没有它，我们的修行只能建立在图像和观念、期待和概念之上。 精进就像剑刃上的精钢。 如果没有坚固的剑身，无论剑刃多么锋利或打磨得多么好都无济于事，因为剑一出鞘就会在剑柄处折断。 事实上，如果没有精进，剑只会停留在剑鞘里。

为了真正用文殊师利（Manjusri）的定慧之剑斩断惯常心（usual mind）的困惑与二元对立，我们必须能够全力显现（exert fully）“这个”（THIS），毫无保留。如果我们不斩断惯常心的二元对立和策略，那么整个当下的无缝统一（seamless unity）将永远无法被活出来。

为了在策略之外进行修行，我们必须首先看清我们的策略，不是去追随它们，而是向它们之外敞开。因此，至关重要的是，我们要坚守所获得的指导，避免编造和追随我们自己版本的修行。“不攀缘”（Not propagating）意味着不攀缘任何思想、感觉、理论和关于任何事物的概念，这当然既适用于我们的修行，也同样适用于打坐时可能浮现的任何其他话题。思考修行并不是修行。如果没有特别指示你在修行中做某事，那就不要做。如果有什么引起了你的注意，并且你认为值得讨论，可以提问，但不要自己去实验。

我们可能会尝试将一万种策略应用到修行中，但最终它们都会瓦解。例如，死守呼吸，而不是将呼吸作为向整体体验敞开的试金石，只会导致越来越多的散乱妄想。学生们有时也会“注视”着自己修行，好像在跟随着自己一样。如果你跟随着你自己，你不可避免地会挡住自己的路。不断地“评估”自己的“进步”是另一个经常出现的陷阱。让自己被动地漂进故事情节中，并通过偶尔检查一下自己是否还在呼吸或墙壁是否还在那里来为这种行为辩解，然后又径直回到故事情节中——这并不是在修行中精进。一次又一次，我看到学生们任由自己一次又一次地跌入同样的混乱与昏沉的泥潭（cesspools）中。不要就在那堆东西里鬼混。不要把你的脸凑进去。从那里站起来。怎么做？坐直。闭嘴。修行。

老师（The Roshi）继续说道：

精进必须是干净的，它必须没有策略，也没有关于开悟和成佛的浪漫臆想。 咬紧牙关、双盘锁腿，试图把自己从轮回（samsara）拉进涅槃（nirvana），这是没有用的。 除了就在此时、此地，你根本无处可去。 精进并不意味着某种精神体操或击碎自我形象。 精进是一次又一次地完全臣服于觉照（attentiveness）。 精进是对任何生起之物保持彻底的直心。 精进是做任何需要做的事，并尽可能彻底地做：迈出完整的一步，进行完整的呼吸，完整地触碰，完整地听闻。 这就是完整的、全心全意的修行。

没有这种精进，所有这些都只是空谈。我们可以说：“噢，是的，万物皆有佛性内具于其自身。不要挣扎，只要醒来。”我们可以走个过场，坐在蒲团（zafu）上，盯着墙壁度过规定的几分钟，消磨时间。但时间是什么？这又是谁？

禅是“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直指人心”，直指当下，直指正是这个。

墙壁完全而直接地将自己全力显现（exerts）为墙壁。没有怀疑，没有保留，没有推前。无论你是否称之为墙壁，墙壁都完全地将自己全力显现为它所是的样子。这种全力显现（exertion）就是墙壁之所是。

完整的全力显现（Complete exertion）就是我们的修行，这就是修行的本质。斩断毁誉、希望和恐惧，我们就在这里。吸气，呼气。

不去称它为轮回或涅槃，好或坏，自或他，让我们就在“正是这个”中完全地精进（exert ourselves）。如果你在走路，就走；如果你在说话，就说；如果你在倾听，就听。在完整的全力显现中，在全心全意的修行中，佛法开始全力显现（exert）它自己。如果我们作为这呼吸而完全地精进，那么这呼吸就会开始全力显现它自己。观看有它自己的智能，听闻有它自己的智能；你是多余的。所有的挣扎都脱落了，我们发现我们甚至不需要试图去知道任何事情。

一切都是无知者之自知，无所知之物。无限的觉知（Knowingness）开始破晓，并持续燃烧，作为那不断诞生觉悟的坛城（mandala）。

这不发生在其他任何地方，也不发生在其他任何时间，就在正是这个。所以，让我们完全地精进，完全地修行，完全地体证大道。

念念之间，由修行所敞开的世界向十方（Ten Directions）延伸，将自己全力显现（exerting）为阳光、雨露和风。它将自己全力显现为你膝盖的疼痛，和炎炎夏日里凉水泼在脸上的快意。它将自己全力显现为你在经行（kinhin）时脚下地板的嘎吱声。它将自己全力显现为那需要更换的空厕纸卷，那台无法打印的打印机，那张付不起的账单，并将自己全力显现为你的工作、你的家人和你的朋友。它就在此刻，在每一个瞬间，将自己全力显现为你所体验的一切。世界将自己呈现为丰富、游戏般、不断变化的细节。

你并不独立于世界的全力显现之外，而你“醒来”（Waking Up）的可能性之所以存在，仅仅是因为你精进（exertion）的可能性。除非你精进，否则你不是真的在坐禅，你只是闲坐在那儿。但如果你在推拉抗拒，你也不是在坐禅。你是在搞某种怪异的冥想之旅。

当我们真正修行时，我们不是在制造任何事情。我们不制造感觉，不制造颜色、形状和声音。它们已经在那儿了。我们需要做的，只是让注意力向那“本已如是者”敞开。感觉、颜色、形状和声音已经在全力显现它们自己。当你把自己释放进这全力显现之中，你就是把自己释放进那“全力显现为你的事物”和“全力显现为世界的事物”之中。

在《狂野时间：道元禅师〈有时〉（Uji: Being Time）评注》这一提唱系列中，老师说：

一切在此处与当下生起。 这生起并非是“此处”加上“当下”的问题。 此处即当下。 当下即此处。 这不是时间加上地点等于我们的体验的问题。 而是当下等于此处等于“是”（is）。 这就是你必须把自己释放进去的全力显现（exertion），以此体认你是谁。 没有你释放自己的这种精进，就没有什么被体认，就没有什么是真实的。 你所拥有的只是故事、 描述、 臆测、 和 固着。 通过将你自己释放进“那”（That）——那将自己展开为一切、 那到处生起而为一切、就在当下的—— 你就体认了这生起。 你就是这生起的体认。 没有这不需要任何人来做、 根本没有人在做、 只是全力显现在全力显现（exertion exerting）它自己， 什么都不会生起。

只有当我们不退缩，也不因追随习气和惯性而挡住自己的路时，我们才对这一刻的全力显现敞开。实际上，认出模式就是模式，习气就是习气，可能是困难的。我们已经习惯用模式和习气来定义自己，有时甚至觉得无法相信我们还能是别的样子。但正如老师所说：“只有当我们向如实之实相敞开时，我们才真的是如实的自己。”我们可以如此轻易地做到这一点。我们需要做的，只是在坐禅时真正地坐。只是闲坐着是不行的。只是向后一靠，希望一切自然船到桥头直也同样不行。

向这呼吸敞开。现在。现在。我是认真的。现在。我真的、真的很认真。拜托？这不仅仅是为了你好。如果不做这个，你就做不了任何好事。看看这个世界。读读报纸。或者，只要真正听听你对自己说的关于你自己的那些糟糕的话。还有关于别人的话。那太糟糕了。问题是，其他所有人也都在对自己说这些关于他们自己和其他所有人的糟糕的话。而他们就在外面：开着车，开着枪，买着鞋，生着孩子，统治着国家，写着代码，玩着音乐，做饭吃饭，做着所有影响世界上其他每一个人和每一件事的事情。必须得有这种人来做这些事——这种对于真正清晰、完整、良好地做事不怀有这种怨恨的人。所以，拜托，精进（exert yourself）吧。通过“停下来”来精进。停止那一套东西。就在现在，坐直。现在。

我之前提到过一切流逝得有多快。现在这篇法语开示也快结束了。春去春来，夏去夏来，秋去秋来，冬去冬来。你、我、我们所有人，来来去去。所以，放下吧。放下并进入（INTO）这来来去去之中。精进，不要跟随着你自己，向你周围的十方敞开。

现在我说完了。你们也应该停止对自己说话了。那么，让我们大家一起坐禅。